溟天曲隐 第二十一章、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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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战中,明珑仗着飞剪杀退对方几名好手,欲图冲出敌军的重重阻碍。

濯汐以往虽数历艰险,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大规模的近身搏击战,触目皆是刀剑交错血肉横飞。她心中恐惧难以言状,低伏了头不敢多看。

“濯汐,你抱紧我,千万别跌下马去。”明珑一边勉力应敌,一边没忘了照应同乘的女伴。

但天宫军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她两个女孩儿家在这层叠不穷的枪林刀锋间穿行,当真是举步维艰。几个回合过去,明珑身上就带了伤,出手越发勉强。

只见承玠率了十余名南路少年世传守卫奋力砍杀过来,叫道:“娑眉妮小姐,明珑小姐,快走!我掩护你们突围。”

明珑看那队少年中有人比自己年龄还小,皆是面无惧色拼力奋战,显然都将生死抛在了身外。她亦豪气丛生,手起剪落,又击杀了个天宫兵。

只是她知道此番敌军来势凶猛,不可作无谓的牺牲,能保全一人是一人。当即回了头吩咐说:“濯汐,你听好,情况不妙得很,你有机会就赶紧跑,他们的马都追不上疾影。”

“你呢?”

“我找机会换马,我要留在这里协助哥哥他们。”

“那我也跟你留下。”

冷不防一支流箭射来,正射中明珑左手胳膊,她手臂又软又痛,登时无力地垂了下去。众靖天营铁骑立即围合上来,欲乘势击杀她。娑眉妮、承玠等人见势不妙,纷纷赶来解围。但少年世传守卫们虽有初生牛犊之勇猛,又岂敌得过经验老到的天宫军精锐。顷刻就有三、四名世传守卫毙命于天宫军乱刀之下。

濯汐忽一眼看到马蹄下骨碌碌滚了颗人头过来,其血肉模糊形容难辨,偏偏一双混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她吓得心口急跳几乎没背过气去,急忙抬头瞥眼,却又看到好几张逼近的敌兵面容,在血汗沾染下犹似厉鬼般狰狞。她心中惊惧到极点,手掌不由向外推开,卷起片花潮。层层翻涌的花朵犹如海绵一般将那几名天宫兵轻轻推阻开,得以舒缓口气的明珑忙掷出飞剪,割伤几个靠得最近的敌兵。

此时娑眉妮刚以磬音铃将名天宫士兵绞落下马,见了濯汐的身手不由喝彩,“濯汐,不错啊,原来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招数。”

然而那花潮不过是瞬间的冲刷开,柔弱的花瓣很快便又随风而四散。濯汐在朵梅崃时受过严重的内创,近些日子又在血液未彻底净化的情况下大耗灵力为翊昕治伤,此刻竟无法维持灵力的使用。

好在后续的天宫兵突见她使出这么稀奇古怪的招数,都不由多了分忌惮,没有马上再发起穷追猛打的进攻。

她强忍住种种不适,说道:“阿珑,你伤口怎么样?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明珑摇摇头,捏住左臂上的箭杆,咬咬牙将露在肌肤外的部分硬给折断了,登时带得伤口剧痛,满身冷汗乱冒,险些晕了过去。她不愿大伙儿为她担心,一声不吭从衣摆上撕下截布条,胡乱把这箭创裹好。

主战将那边的情况同样不容人乐观。起着核心作用的翊昕、世传守卫诸首领及佳潞兰弟子,论单打独斗都不算弱,可是他们被对方的人海战术拖得施展不开手脚,体力消耗得极快。天宫三将慢慢与他们周旋,还有了些看好戏的悠闲意味。

那庞仟放声狂笑,趁着翊昕被大队天宫兵纠缠的时机,手里勾镰竟在他腰畔拉了条口子。两名北路世传守卫高手扑身过来援助,被夫泓以一把蛇形长钩拉落马,立即葬身于铮铮铁蹄之下。

再看骊蛟、阿禤、弥坚等等,无不衣衫浴血,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激烈的混战之中,还有人在不断受伤,不断倒下,到处都充满了喊杀声和咒骂声。

神不是说过,所有的生命都是美好的,都是来之不易的吗?可为什么人类要互相残杀?为什么生命会变得如此轻贱?

濯汐紧紧抱住明珑的腰,听着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仓皇自问:下一刻倒下去的会不会就是阿珑?翊昕、阿禤、骊蛟、娑眉妮,以及今天在这龙骨埂上的每一个世传守卫,是不是都会被赶尽杀绝?

不,不要再有人离开了!求求你们,不要再继续这样的惨剧了!

啪,一条马鞭抽中濯汐后背。她喉间一热,腥甜的殷红血沫涌出嘴角。火辣辣的鞭伤,很痛,但比疼痛更剧烈的是无边的恐惧。

明珑怒叱着,一招断虹劫打到挥鞭敌兵的身上,将他连人带马轰翻,再问身后的濯汐,“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未及听到回答,哧地又一支箭飞来。身旁抢来相助的世传守卫胸膛中箭,立即面部肌肉筋挛,口中浓血喷溅,他不甘心地伸开血淋淋的手指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有徒劳地栽进黄沙厚土中。

目睹如此惨况,濯汐全身发抖,发出微弱的呼喊,“不要再打了,叫他们不要再打了!”

“我也不想打了啊!”明珑匆忙躲开柄长刀,“可是我们根本控制不了局势。”

铿锵一支铁铛攻到了近前,疾影嘶叫着抬起前蹄,用力蹬踢敌马的腿脚。两个高大的躯体剧烈地撞击,再步履蹒跚分开。一个没留神儿,濯汐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明珑大惊,急忙调转马头,俯身去拉地上的濯汐。可是疾影蹬蹬前蹄,反而打着圈儿退离了那孩子几步。

一名使枪的天宫战士追将上来,将枪杆一抖,刺向那孤立无援的跪伏于地的女孩儿。

冰冷的枪尖刺破肌肤,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流淌,犹如罪恶的手指掐住咽喉,令人叫不出声,喘不过气。

滚滚黄土之下,曾有多少无辜的魂灵在挣扎,在申吟?今日的厮杀,又将葬送掉多少正当风华的生命?

我,我的生命也将这一刻走向终结吗?不,我想活下去!不管未来的路有多么艰难,我都想活下去,继续留在这个好不容易才来到的凡尘,与我所爱的人们一起活下去!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只是个卑微的生灵,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是想活下去!谁来救我,将我拯救出这个绝境!?

没有人可以救你,只有你自己……

花灵,和我们一起……

放我们出来……

只有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

和我们相融,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是谁?是谁在呼唤?

执着存留于身体里的意念,是什么?

在这地底深处沉睡多年的,是谁?

温热的血顺着受伤的肩蜿蜒而下,一股不正常的灼热亦顺着枪杆传递到那使枪者的掌心。他脸色微变。怎么回事?似乎被什么力量阻挡住了,这枪竟再扎不下去了。可这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明明连普通的搏击都不会啊。

“濯汐!濯汐!”明珑红着眼睛嘶喊。越来越多的天宫兵围在身边,让她应接不暇,再加上为挚友分心,她招数愈加凌乱,若不是仗着飞剪厉害,早死了几次了。

那使枪的天宫兵果断抽出枪尖,再对准濯汐胸膛刺下去。早有个世传守卫不要命地扑过来,抱着她滚开。

那少年世传守卫觉得触手处炽热,惊问道:“濯汐小姐,你没事吧?”突然嘴一张,大口鲜血喷到濯汐衣衫上,整个人已被从背心袭来的铁枪捅穿。濯汐眼睁睁看他脸色变得灰败,生气迅速从眼眸里溜走,一颗心也犹如被践踏到了谷底。

不,不要再杀了!血腥会让噬血者兴奋,可也会把生命拖进毁灭的深渊啊!

“濯汐,你快跑啊!”明珑大喊,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那天宫兵兜马回转,第三次举枪刺向濯汐。枪尖碰到那姑娘的衣衫,刚刚感觉过的灼热就又顺枪杆传递了过来,他手臂一震,带得枪尖偏了,没能刺中目标。濯汐手掌一探,抓住了枪尖。

那天宫兵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等怪事,心中莫名惊惧,用力往回拖着枪杆,叫道:“放手!”可那女孩儿一只纤纤素手竟似粘住了似的,他这么大力气都没能把她掀开。

“阿珑,”濯汐并不看那天宫兵,拖着他的枪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只是望着明珑,神情说不出的古怪,“你,你们快走。地下,有,有东西。”

“濯汐你说什么?快跑啊!”明珑奋力迎击逼近的敌军,快为她担心死了。那丫头是吓傻了吗?继续停留在原地的话,不用别人使刀使枪,无数混乱的人马都能把她踩踏至死。

事实上并没有多余的马匹靠近濯汐。数匹马奔过来,又迅速惊叫着退开。甚至隔得稍微远些的马匹都象感到了某种危险,违背主人意愿地游走跑远。在这个混乱战场的中心,令人难以置信出现了一大块空地。

独有那使枪的天宫兵还僵持在那里,想要抛了越来越热的枪,自己的手掌竟也被枪杆粘住,五根手指怎么都分不开。跨下战马亦烦乱地刨着蹄子,急于要离开。

他虽不知究竟,也猜到大事不妙,咽了咽口水说:“小姑娘,我不杀你,你快松手!”

“走?你们把我拖到这般境地,还走得了吗?”。轻轻一声冷笑,比哭声更凄厉,听得他全身汗毛都要炸了。

明珑终于发觉了情况的不对,身边对战的人越来越少,比人类感觉更灵敏的马匹都带着它们的主人尽量避散开了。而她的疾影,早就向她提示了这种异常。

“濯汐,你这是怎么了?”明珑叫着她。她拍拍疾影的脑袋,想鼓励它冲过去,却被种无形的力量拒之圈外。

对同伴的呼唤她恍若未闻,仿佛神智还停留在另一个世界里。

“好强的煞气!”娑眉妮突道。她指尖磬音铃跳个不停,直指那边空地中心,已然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凶险。

明珑呆了呆,问她:“你说什么?”

娑眉妮抿抿嘴唇,“这样的事以前出现过吗?我是说,濯汐以前有没有过这样的情形?”

“以前?”明珑迟疑说:“她似乎有过不对劲儿的情形。”她回想起彤越岛濯汐逼迫付承践时的暴发性力量,以及朵梅崃庄园里她操纵浸入泥土的血雾击杀天宫兵,背心不由浸上层寒意。

娑眉妮心中一沉,看来自己近来的担忧并非无中生有,濯汐绝不是个单纯的精灵!她驱马往前一步,大声问道:“濯汐,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濯汐没有搭理她,冷冷盯着长枪另一头的战士,“你为什么不刺我了?”

那士兵只觉心胆欲裂,平生所遇之险无过于此,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杀你,我说过我不杀你了!”

濯汐握住枪尖一收,掌心顿时被其锋刃割破,指缝间涌出了血水。一抹暗红倏地浸透枪杆,那士兵惨声嘶嚎,翻滚下马,蹬了两下腿不再动弹。他的坐骑立即嘶叫着想逃走,却一下象撞到了什么障碍上,倒地毙命。

她终于抛了枪,迎着强劲的风缓缓抬伸两手,嘴唇微微嚅动。没人听得清她念的是什么,只见猩红的血液不断浸出唇角,使她原本纯净的面容看起来颇为诡异。

金鳞子从一旁钻了来,挨到娑眉妮的马旁,“姐姐,她念的东西是诅术么?我,我心里怎么直发毛啊?”

娑眉妮何尝不是同样的感觉,从濯汐的神色和语调,都可感觉到非同一般的事要发生了。

此时夫泓刚刚手刃数人,令对方的防守又弱了一些。他注意到这边情况异常,也不急着追杀翊昕等人,调马飞奔过来。

“出什么事了?”他问手下。

“那姑娘杀了我们一个兄弟,现在又好象在进行什么仪式似的,把马都吓跑了。”一名下属指着濯汐脚下。

刚刚毙命不久的使枪战士全身肌肤皱缩,已变成枯黑一团。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一大片泥土竟开始松动开裂了,起起落落,仿佛下面藏有什么东西。

那美丽得近乎于妖邪的少女,莫非便是王特别吩咐不可伤了性命的女孩?去年几路天宫军兴师动众追捕的女子,也就是她吧?为何从这柔弱女孩的身上,竟感觉到极强极诡异的力量在涌动。

他眉头一皱,抓了柄下属的薄刀,用力掷过去。他无意加害性命,只想要惊扰一下她,却见刀到了她五步之外,便如被只手截住,叮当垂直落地。

少女眼波一转,冷如寒星射到他脸上,令他不禁丁零零打个寒噤。

她手臂张开,仰天发出声尖啸。一时地面震动,马匹惨嘶不已,不听召唤地四散奔逃。但因为人马太过密集,马儿们不断撞在一起,掀飞了背上的战士。人们都停住了撕杀,被即将来临的恐怖气氛所震慑住。

地面的震动蓦然加强,她脚边泥土寸寸破开,喷射起近十米高的碎裂土块。明珑竭力控制住失措的疾影,喊道:“濯汐,你别乱来!”

土块不断喷溅,濯汐脚底下却迅速抬高了,隆起个巨大的椭圆形土丘。

出自神殿的娑眉妮分明感受到一种来自幽冥之国的腐烂气息,不顾一切又强驾了马飞奔回来,大叫着,“濯汐,停止!请立即停止!”

已经来不及了,一旦沉睡的力量被唤醒,就将象活火山一样尽情爆发,无人可阻!

众人惊叫声中,濯汐站立的土丘层层崩解开,露出大块污脏的灰白。

“骨骸!那是妖怪的骨骸啊!”惊恐的声音彼此起伏。

不错,突兀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正是副高耸如小山的骨骸,表层笼罩着一层晦暗的碧色幽光,显得分外惨淡糁人。这骨骸多有损伤和断裂之处,显然这一带曾发生过极惨烈的战斗。

站在骨骸背脊上面的濯汐,她肌肤自有的那层不能为普通人所视的纯净的灵力之光也发生变化了,不断从这里或那里喷薄出小团的旋涡状黑气,

“濯汐,你究竟做了什么啊?”娑眉妮充满了焦虑和畏惧地向她呼喊。

“返魂术。”她听凭血迹流淌在嘴边、下巴,神色出奇地沉静,看不出丝毫感情,“我让沉睡千年的怪物复活了。不,应该说让我身体里的怨灵借助神兽的骨架复活了。”

娑眉妮快被她吓傻了,“不,濯汐,这太荒谬太可怕了。惊扰亡者,是大不敬的行为,会遭天谴的。请赶快终止你的法术!”

“天谴算什么?强者就是决定一切的‘天’!你们不是要制造血腥相互惨杀吗?来吧,把你们的怨恨和力量给我,我们结为一体,就再没有人可以欺凌我们了。”

鲜红的血液越来越多地从她嘴角和掌心、肩头的伤口渗出,再滴滴答答溅落到白骨上。那刺目的猩红一接触到白骨,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骨架上散发出来的凶煞之气也就越来越强烈。

“不是这样的!”娑眉妮两手一拉,磬音铃在手里绷成一线,“濯汐你大错特错了!借用邪魔外力救不了任何人,只会毁掉所有的人!”

“我现在就是毁掉所有的人!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把所有人的性命都牢牢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但你这个样子,你自己也逃不过死神的追捕!”

“活着就是等待死亡,生存没有任何意义!我看不到丁点希望,只有与怨灵做交换,让他们的力量来惩治这些贪婪凶残的活人!”

“不,我们还没走上绝路,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濯汐,你这样做的话,所有人的灵魂都得不到安息,永远都只有在痛苦中煎熬。请平息你的怨恨,放弃报复!”

“你的废话太多了,我不要听无聊的说教!”她抗拒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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