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花中,要说白,当数梨花。春风荡漾,梨树花开,千朵万朵,压枝欲低,白清如雪,玉骨冰肌,素洁淡雅,靓艳含香,风姿绰约,真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的气势。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古时候,每逢梨花盛开时节,人们最爱在花阴下欢聚,雅称“洗妆”。
冉怀每每讲起这些士族雅事都是一脸想往之情。而公仪酒每每听得时候,只觉得像倒了牙根根一样的酸外,也不曾觉得哪里好。
今天这么一看,唔,冉怀除了吹牛,胸月复之间还是存了些东西的。
环顾四望的时候,又与卫狄拉了些距离。公仪酒见状略略加快步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之间一直保持了两三步的距离。
渐入深处,人声渐晓。
宽袍广袖的士人,三五一群,的围坐在梨树下,或吟诗作对;或品棋赏画;或抚琴而歌。
人多而不杂,声众而不闹。
众人面带微笑,神情自若,面色祥和。竟有种桃源避世里的宁静无争。
这时已有人注意到两人,朗声笑道:“卫郎迟矣。”
众人闻言奇道:“卫郎何故来迟?”相聚这许多次,人人都道卫家郎主是守约的君子,从没有迟到的时候。
卫狄此时颇有无奈的看了公仪酒一眼:“一只猫儿闻狄与诸君相聚于此,说慕诸君久矣,非要跟着。奈何猫儿性子惫懒,来的路上竟然呼呼大睡白日做梦,难得叫醒。”
早先在来的时候,诸人已眼尖的瞧见卫狄身后跟着的蓝衣少年。此番听卫狄略带趣味调侃和那无奈的眼神,均已知晓那只惫懒的猫儿指的是谁,顿时抚掌大乐。
那蓝衣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公仪酒。一袭蓝衫,简单用了根绣了鹅黄祥云纹的银帛带束发,清爽利落之余,又自添了股英气,衬得眉目清俊,顾盼神飞。
女扮男装,起先她是不愿的。谁家好好的女子若穿男装,定会重礼守教的老叟被指责颠倒阴阳,是着妖服的妖人。
卫狄不甚在意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儿郎们正经聚会,带着个小姑子作甚?你若执意如此,便这样跟着吧。别人定当以为你是我新娶的姬妾。”说到这里又从上到下,对公仪酒又审视了一番,“你前胸和后背一般平坦,只怕你穿了女装,反而有人怀疑你男扮女装。”
公仪酒:“……算你狠。”
听着众人的调侃,公仪酒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咦?这小郎玉面含羞带怯,竟直作女儿态?”一直饮酒不语,斜倚梨花的男子,眯着眼睛略带醉态的问道。
这个时代将男子比作女子,对男子而言是种极大的侮辱。
一时之间,梨园内静默非常,连卫狄都不好接话。这些名士,性子多是桀骜不羁,最是厌烦鼓弄心机的小人。
长眉入鬓,眼眸狭长,与卫狄的优雅清贵不同,发丝凌乱斜身倚着满树梨花,酒坛扣在手边,整个人即不羁且疏狂。
我本就是女儿。公仪酒月复诽之余,又不得不想办法应对。
不甚在意的弹弹衣袖上不曾存在的灰尘,缓声说道:“谁言道含羞带怯就是女儿之态,而非真性情?尔等做错事时,不曾羞愧难言,面红耳赤?君欲辱我乎?江暖虽称不上是顶天七尺丈夫,却也是不容他人辱的五尺儿郎。”
这些名士都讲究自在洒月兑的真性情。这么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输人不输阵。腰杆那么一挺,负手而立的公仪酒在旁人看来真有那么几分士可杀不可辱的傲气来。
纷纷出言解围:“小郎所言甚是。”
“小郎容貌妍丽,自是羞愧之态也比我等俊美三分。”
……
“哈哈哈,江小郎实乃我辈中人。”先前抚琴而歌的人,忽然大笑,侧首对倚着梨花饮酒的男子说道,“穆二郎过矣,竟因小郎容貌而辱之,嫉乎?妒乎?哈哈哈哈。”
被称作穆二郎的男子,对那男子的话似是浑不在意,扣着酒坛仰首而饮,姿态真真是潇洒不凡。“方才听小郎自称江暖,不知是哪个jiang?与青莲居士江城又是什么关系?”
你是查户口的么?公仪酒忍不住冲着青天白日翻了个白眼。学着那些儿郎的样子,躬身叉手:“今日令卫郎赴约来迟是我之过。然,诸位心性洒月兑,江暖确实渴慕。可现今看来,以貌取人,有错而拒,亦类常人。请恕江暖无理,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穆二郎,眸光一闪,面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扬声喊道:“小郎慢行。”然后缓步走到公仪酒面前,“今日之事,实是穆瑾瑜之过。请饮此酒。”说完将酒坛提起,递给公仪酒。那意思就是,你饮了这酒,就是原谅我了。
之前公仪酒确实有意逼他认错,但没想到这人竟然这般无赖,逼着别人给他台阶下。
其实这种道歉方式早就流行于士族之间,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有修养的体现。
梨园之聚,来的都是名人贤士。拒绝的话,未免显得小家子气,而且公仪酒也不想与之纠缠。
公仪酒刚想取酒,身旁的卫狄伸手一拦:“瑾瑜,我这贤弟实不善饮酒,我代而饮之,如何?”一边说一边就要取酒来饮。
穆瑾瑜也是个机灵的,巧妙一躲,酒坛在手,半分未洒。侧首对公仪酒笑道:“即是卫郎的贤弟,那就是瑾瑜的贤弟。还请贤弟给个薄面,饮了此酒。”
之前抚琴而歌的人,亦是大笑:“卫郎莫要担忧,瑾瑜可没胆子灌醉你家贤弟。”可穆二郎常饮的五烈散,头次喝的人即便不醉,那滋味也得够呛。
穆瑾瑜闻言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是你大伯父!亲地!
此时若再推拒未免显得不识抬举,公仪酒一面在心中暗骂,一面云淡风轻的学着儿郎的模样朗声一笑,拿过酒坛一阵豪饮。那架势,不知情的人直叫好个豪爽的儿郎。
连卫狄都被她这模样吓到,心里暗叹:真真的女中豪杰!
“咳、咳咳咳、咳咳咳。”公仪酒涨红着脸,暗想:这酒,真他、娘亲的难喝!亏他们都还一脸如品仙酿的表情。
穆瑾瑜看着那张似粉面含春的玉脸,漆黑的瞳眸里精光一闪,笑叹:“贤弟果然不善饮酒。卫郎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