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苏夏从噩梦中惊醒,挣扎着起身。
她又梦见同一个梦,梦中有人和她被一同困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却有水不断地漫进来,没了脚踝、膝盖、腰际……直至他们的脚尖再无法够到地面。寒冷、无措衍生出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似是要将他们吞噬,而在梦的结尾,她看见了漫天漫地的金色火焰,将她包裹其中,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的近。
待她平复了心情,苏夏伸手模过床头的闹钟,眯眼一看发现竟过了和导游约好的时限,于是慌忙起身准备……
此时,公园旁便停着一辆纯白色中型面包车,早坐定了四个人,导游在车外拿着手机来回踱步,目光一会儿落在手机上一会儿又在远处搜索着。司机把头探出窗外,懒懒地吐出烟圈,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喊着:“导游,可以出发了没?再等下去可要加钱咯。”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头了。”话音刚落,一个女生吃力地拖着一个小型旅行箱爬入车内,她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衣,领子前还用丝带系了个蝴蝶结,一看就是学生模样。
“苏夏,不是说好六点钟一定要到的吗?下次再迟到可要挨罚了”导游笑笑,语调轻快,不带一丝愠怒。
苏夏眼睛看着地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导游转过身去,迅速将手机塞入袋中,“师傅,到齐了,出发吧”。
苏夏环视车内,想找个空位,忽然她看见一个女生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努了努嘴,便欲拖着旅行箱向那边移动。这时,那个女生将自己的随身挎包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挽住了旁边男生的手臂,斜身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双眼。
苏夏微怔,只是看着他们,便一时间失了神——那女生因斜着身子,所以一只眼睛被刘海遮住。阳光越过窗沿洒在她微卷的长发上,轻柔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睫毛密而长,宛若童话里的睡美人,如此静美而安详,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深信,这眼帘下的眸子必定也是清透动人的。旁边的男生一直在看着窗外,长相清俊,头发不长不短,也没有像路上的许多男生那样热衷于顶个亚麻色“鸡窝”,很是清爽干净。但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以致苏夏看到他时大脑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是“碉堡”。
“好吧,原来是情侣呐,倒真是对璧人,”苏夏想,“我还是别去当电灯泡了吧。”况且苏夏觉得要是真的坐在他们旁边,自己非被闪瞎了不可。
于是苏夏又往后面挪去,虽然容易晕车,但总归是靠窗的位置,旁边的空位也好放东西。
苏夏坐在那对情侣的后面,左边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男生,从苏夏进车起就一直在说一些没边际加各种不靠谱的笑话,然后抽得那叫一个彻底,苏夏对他们笑得这么持久和卖力都没有痉挛的功力感到甚是钦佩。她向着座位走去,觉得他们有在看她,便低下头,默默地坐下,没有再朝他们看去。
其实苏夏的长相不算抱歉,喜欢她的男生也不在少数,但大概是性格使然,经常莫名其妙地自卑,并且内向得不可救药。在这个搭讪比喝水都自然方便的时代,苏夏的功力大概属于史前生物的等级,要让她主动搭讪,她宁可去参加五千米赛跑,不是说她体育多好,相反,她从参加体育课起就不记得自己有哪一次体育是及格的,当然这不算老师因为她文化科好而把体育成绩偷偷改成的“优”啦。而且,就连在路上碰见同班的男生,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她也不会主动打招呼,而她的所谓“特别熟的”基本是在她的四人小组范围内,也就是说,她和男生的交往辐射半径不超过两米。另外她对别人的目光也特别敏感,只要有人向她这边看,她就会条件反射似的低下头,以至于在初中就养成了低头走路的“良好”习惯。
不过,只要和她混熟了,便会发现这丫头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波澜不惊,只不过能看到她“波澜壮阔”的那一面的人,估计用两只手就可以掰完。
韩煦算是其中之一,这里请允许我荡开一笔。韩煦是一个和她一块儿长大的男生,说好听点就是青梅竹马,虽然苏夏极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她觉得如果要将“青梅竹马”比作书的话,应该是那种带着懵懂情愫的清雅诗词,但和他一块儿长大绝对是本大部头的血泪史。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欺压的那个。
小时候俩小屁孩儿在屋子里打架(每次都是因为小夏被惹得进入“不还手,毋宁死”的境界),苏夏每次都是处于绝对下风,被按在地上揪辫子,但是每当大人要推门进来,韩煦总能提前知道,然后大人看到的总是他被按在地上好像被苏夏打得很惨的样子。连她爸都会私底下跟她说:“女儿呀,你平时不都挺谦和的吗,怎么总是不放过老韩家的儿子呀。”苏夏听了,真的是有口难言、欲哭无泪了。
后来,苏夏发现,韩煦是靠听脚步声来判断大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于是有一次,当她听见有人要进来时,便死命扒住床脚,她老爸开门时正好看到韩煦把她向上拖的那一幕,苏夏当时有种农奴翻身得解放、窦娥终于平反昭雪的感觉,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当她一边欣赏韩煦吃惊的表情一边暗爽着爬起来,想向老爸好好告状时,老爸走过来模了模韩煦的头:“好孩子,终于学会反抗了。你别怕她,叔叔帮你。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她当时清楚听到脑袋里有根东西“咔嘣”一声断了,然后目送她老爹领着一脸天真无害的韩煦离开,等她反应过来追到院子里去时,她爹和韩煦早就没了人影,只剩她一人在风中凌乱。于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疑惑产生了——爹,我真的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而另一个困惑了她很久的事就是韩煦的名字,她一直很想知道他爹是抽哪门子妖风会给儿子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她打心底里觉得“韩奔放”都比“韩煦”更适合他一点。不,苏夏深深觉得,应该叫他韩妖孽,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苏夏虽然看起来文静,其实是一个挺别扭的人,说白了,就是有些“闷骚”,自己真实的想法总是藏得很深,也常会为了满足别人的愿望而委曲求全,算是个别扭的烂好人。有一次两个人一块儿回家,韩煦说:“苏夏,你怎么老是这么别扭啊,你以后要是碰上喜欢的人,估计连‘我喜欢你’都说不出口啊,那可怎么办呢?”
“谁说的?这有什么难的?”苏夏甚是不服气。
“不难?那你说啊。”
“切,‘我喜欢你’,这有什么难的。”
“嗯,我接受你的表白,我也喜欢你哦。”韩煦的桃花面笑起来,在夕阳下显得特别得妖孽。
“去你的,谁向你表白了。”苏夏赠了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你看你看,又别扭上了不是,所以你找男人只能找我这样性格开朗、风趣幽默、乐观天真、活泼可爱、温柔体贴的,”韩煦完全是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了这句话,苏夏对他这种不要脸的精神甚是佩服。
“什么好的品质都被你占全了,一下这种性格一下那种性格的,请问您是变形金刚呢还是人格分裂呢?哦,我知道了,您是人格分裂大金刚。”苏夏损他道。
“那你就是人格分裂母猩猩,你看啊,你人前一会儿大家闺秀,一会儿小家碧玉的,在我面前就是一巨损大毒舌,幸好我这人大度,神经也够坚强,你再怎么损我我也都是会要你的,否则你这辈子注定是要孤独终老了,还不快好好谢我,我都为你牺牲了我的终生幸福了。”
“死妖孽,去你的!”苏夏追着他就打。
其实,在旁人看来,他们真的是很幸福的一对呀,虽然苏夏一直没这么想过。
好了,扯得有点远,我们再将镜头拉回到面包车上。苏夏坐定之后,就戴上了她的白色头戴式耳机,暖软的歌声和着古风浓郁的伴奏如流水般淌入,她也渐渐安定,懒懒地靠着车窗。她发现前座的男生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着窗外,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一丝不苟、专心致志,旁边的女生和他说话他也一句都没回过,而那个女生好像早就习惯了一般,自说自话着倒也乐此不疲。
“好奇怪的情侣,”苏夏想。
“大概闪亮的生物都会有些与众不同吧,”苏夏自己给自己解释道。
导游在车上介绍了自己和一些旅游的基本事项,苏夏基本没听,只记得他说,叫他“朗晴”就好。“倒是个适合他的名字”,苏夏对温软性子的人总是会萌生的好感。她猜他大概还是大学生,因为皮肤虽然是健康的小麦色,但没有她之前遇过的那些导游的沧桑感,那些导游看起来好像总是一副笑眼盈盈的样子,却不是在冲你笑,而是在冲你皮夹里的玩意儿。他的笑容很真实,因为发自内心,所以能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苏夏虽然看起来有些天然呆,月兑线、抽风也是家常便饭,但她对自己在判断人这方面的能力还是颇有自信的。当然,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而已。
她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着的绿荫,一丝睡意也没有。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出来旅游,除了紧张和期待,她突然间感到了孤单和落寞,而不善与生人沟通的她也不知该如何排解这种情绪,于是她伸手模了模腰间挂着的玉佩,玉佩清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到心脏,心绪便也渐渐平复。
她从记事起就一直带着这块玉,每当心中有郁结时,只要握着它便能平静下来。她深信这玉是有灵性的,而她对它总有一种淡淡的亲切感,就像是对亲人的依赖。一个人对玉依赖着,很奇怪吧,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愈加强烈。
但她只知道这块玉是传家宝,上面饰以浮雕的凤,而除了自己,谁都碰不得。记得幼儿园时有一个小朋友调皮,想抢这块玉,结果抓着玉的手就被烫破了层皮。有一次,她缠着老爸问这块玉,还威胁说要是不告诉她,她就立马把它砸了,她爹这才说,“等你遇到了对的人,它会指引你的”,她觉得老爸说了跟没说一样便还想再问下去,但老爸说其他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隐约觉得老爸在极力隐瞒着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追问,后来便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