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内,奴才们早早就打点好了一切。文字首发各色的菊花也都纷纷摆置整齐,绿菊自然是搁在最显眼的地方,任是谁走来,都能一眼瞧见。
妃嫔们接踵而至,只一会儿景阳宫的后苑便聚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子。
睿澄端身正坐在内厢一把“蝙蝠低飞小鹿踢踏”,寓意福禄双全的红椅上,纹丝不动。明媚的眼眸隐约夹杂了好些倦怠,细看下竟眼白处还有几条黯淡的血丝。
只是景致的妆容遮掩了好些憔悴,若不仔细观察,反而不能发觉。
茉儿立在贵妃身后,默不做声。生怕搅扰了贵妃的平静,连呼吸也格外的轻柔。服饰在贵妃身侧这些年,越来越吃不透她的脾性。
平日里,贵妃素是喜静的。自小公主夭折后,更是如此。皇上不在的时候,贵妃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不吃不喝。怀里只抱着件小公主在生时长穿的衣裳,以泪洗面。茉儿也明白,纵使表面上贵妃风光无限,再得皇上爱重,可内心里始终难以割舍这份母女深情。
只是即便是贵妃这样疼爱小公主,有些事……竟也无法令人理解。
茉儿只要一想起那些钻出公主身体的虫子,就反胃的厉害。恨不能将昨日吃过的东西一股脑吐出来。碍于贵妃的威严,她唯有死死忍住。
心里那种不服的感觉也困扰了茉儿许久,只是这一切,景阳宫之外的奴才永远也不会明白。
小旦子一直很有心计的观察这贵妃的举动,死前想去,也猜测到贵妃今日寓意何为。只是主子通常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奴才,该愚蠢的时候要显得愚蠢才便于自保。
“娘娘若是没有心思赏那些菊花,只管打发她们回去就是。何必与自己难过呢!”小旦子躬着身子许久,不见贵妃说话,只得宽慰一句:“娘娘凤体安康才是皇上一心记挂的紧要事儿。”
睿澄远远睨了窗棂一眼,沉着嗓音道:“若是本宫的静儿还在,她定是最喜欢花的。”
茉儿在贵妃身后缩了缩身子,小旦子递了眼色示意她镇定些。茉儿知道不该表现的太慌张,这样只会惹贵妃心烦。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恐惧犹如狂风一样袭卷过她的心头,实在装不出那轻松无妨的样子来。
睿澄看不见身后茉儿的慌乱,只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四分五裂。“我这个做额娘的,不但不能治好她的病,护着她好好长大,还要让你们将活虫塞进她的口中。一条两条,三条还是四条?”
“娘娘,您别说了。求您别说了!”茉儿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连连告饶。
小旦子忙替茉儿分辩道:“娘娘恕罪。茉儿她实在是难过,小公主那样聪明可爱奴才们也和娘娘一个心思,实在是实在是舍不得啊……”
“你们说,静儿是不是怪我了?怪我这个当额娘的这样狠心。她都已经去了,我还要这样残忍的对她。让那些虫子由内而外的,一口口啃噬她的身体!”贵妃的声音苍凉凄厉,如同鬼魅在耳畔蜿蜒出声。
茉儿只觉得头皮发麻,胃部翻滚着强烈的恶心。虫子,那是些吞噬肉的活虫啊。那样奸细的银筷子捻起一条又一条,硬是塞进了小公主的喉咙。
可怜那样小的孩子,连死也不得安生。然而贵妃这个身为亲额娘的,竟然在一旁默默看着。茉儿心中也怨恨贵妃无情,怨怼她将这样残酷的烙印烫在自己心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一朝跟在贵妃的身侧,这一世注定是贵妃的奴婢。
生与死,不过是主子的一句话罢了。
“娘娘您保重啊!小公主与娘娘连心,若是知道娘娘的处境,自然心甘为您复宠。”小旦子也觉得身上的汗毛竖直了起来,好似冷风嗖嗖的灌进了身子一般。
“不会的,她不会原谅我的。昨夜,我还梦见她浑身是血的向我哭诉呢!血……”贵妃的眉峰忽然一挑,目光恨毒阴险:“都是因为后宫这些个贱人,皇上才会冷落我。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可怜我的静儿,连死也不能安乐。这笔帐,本宫今日必然要讨回来。”
小旦子以袖管拭去了脸上的冷汗,决然附和道:“娘娘才是这宫里的正经主子,那些妄图跟娘娘分宠不自量力的蠢蛋都该死!”
睿澄听见小旦子说的解气,再看他一脸的愤恨,心里也是畅快的。“好,难得你与本宫同心。本宫必然不会亏待你。”
茉儿跪倒在地慌乱的不行,贵妃免不了蹙眉斥道:“真是个没用的,亏了你还跟在本宫身边这样久。早晚发落出去得了,碍手碍脚的只会坏事。”
小旦子机灵,知道贵妃看不惯茉儿哭哭啼啼的样子,遂对茉儿道:“还在这儿哭什么,惹娘娘心烦。紧着去让人瞧瞧,莹嫔来了没有!”
茉儿如得了大赦似的,麻利了起身应了声是,就匆匆退了下去。小旦子这才松了口气。其实他并不赞同贵妃的作法,可若要在宫中安身立命,服从主子取悦主子才是正经的本事。
如贵妃所料,莹嫔果真来了,身边跟着几个脸生的小宫婢,煞有介事前来赏花。
如只比莹嫔早到一步,二人前后脚进了景阳宫的后苑。正给春贵人瞧见了,奇怪道:“怎么莹嫔娘娘竟同如贵人一块儿来了,她们不是水火不相容么?”
李贵人轻轻触了触她的手,软言细语道:“菊花娇女敕令人目不暇接,春妹妹只管看着就好,实在不必多说呢!”
春贵人眸光一转,多有不耐烦之意:“今儿是不用看花了,光看这两位大美人就足够了。”
“这话听着酸呐!”李贵人扯了扯嘴角:“后宫里从来不缺美人,何止两位呢!”李贵人不自觉抚了抚自己的脸庞,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惋惜:“只是,最不缺的是美人,最缺的也是美人。缺与不缺,仅在于入不入的皇上的眼。”
梓淳小心翼翼的靠过来,嗓音纯净而柔和:“两位姐姐这是在说什么?”春贵人饶是怨怼,语气也难免拈着酸意道:“在说这些话呢,当真是各花入各眼,怎么瞧着也看不出新意来。”对上淳贵人的眸子,淳贵人接茬道:“那事儿就那么算了?”
这一问,李贵人也来了兴致:“可不是么?淳妹妹当真是大方得体,心肠也好!无奈皇上不记挂着,真叫人抱屈。”
“李姐姐错了。”春贵人撇嘴道:“并非是皇上不记挂着,而是有人手段太过刁钻。一早就惑乱了皇上的心智,这才使得梓淳妹妹失了圣心。”言罢春贵人一把拉住淳贵人的手:“你对李姐姐与我说句实话,皇上是否从那次之后,再没去瞧过你。”
“春姐姐,这……”梓淳的脸唰的一下苍白起来,似多有委屈。春贵人愤愤道:“你别怕,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自那皇上离开翊坤宫,这些日子,翊坤宫的墙壁都被秋风吹凉了,凉到没有一丝温度。平日里也唯有信妃娘娘与臣妾作伴。”梓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无谓道:“不过两位姐姐不必替梓淳担忧,皇上政务繁忙,总归该以国事为重。梓淳不及如姐姐善解人意,可总归还是懂事的,甘愿等下去。”
李贵人赞许的点了点头:“也难为你这样懂事。可是年纪轻轻的,就守着信妃那活死人,也当真是为难了你。”
春贵人入宫晚些,只听说翊坤宫的主位常年昏迷不醒,却不知究竟。心下好奇,又想着李贵人毕竟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便多嘴问道:“信妃娘娘是何病才昏迷的呀?听说也有好些年了,人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皇上皇后又好似不太在意呢!”
“妹妹有所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深着呢!不过是皇上忌讳,也没有人敢乱嚼舌根。”李贵人说的正眉飞色舞,诚妃款款徐步停在了她身后。“不见得没有人敢乱嚼舌根吧,你不是正说的热闹么?”
“诚妃娘娘吉祥。”李贵人回过身猛然瞧见诚妃,心中暗叹这回是完了。但凡是在皇上身边侍奉的老人儿,没有人不知道信妃与诚妃是死对头。且在王府里就盛传信妃之所以昏迷不醒,皆是因为诚妃陷害的缘故。
李贵人果真是一时得意忘形,竟然当着两位新入宫不久的贵人提及此事。还让诚妃抓了个正着,这下算是真的完了,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诚妃娘娘恕罪,臣妾一时口快,说了些许忌讳之言,还请娘娘赎罪。”
妃嫔们原本叽叽喳喳说笑,这会子听了李贵人心慌胆丧的哀求声,免不了走了过来聚在诚妃身侧。“你知道就好了。”诚妃似笑非笑:“今日贵妃广邀阖宫妃嫔来赏花,本宫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何况这绿菊难得一见,各位妹妹们好好赏着也就是了。”
李贵人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可惜淳贵人看得清楚,这件事必然是诚妃心中的担忧。日后若有需要,弄清事情的梗概说不定反而更好。
众人才定了神,就听见小旦子扬声道:“贵妃娘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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