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六宫里,除了永寿宫莫过于钟粹宫最能让如安静了。文字首发
才走进来,便觉得浑身都舒服透了,好似刚入宫那会儿心中充满憧憬与喜悦。
恩贵人的家婢常柔一早就等在了寝室外,见如走进来,欢天喜地的迎上前去:“如贵人万福金安,我家小主知道贵人要来欢喜得不行,一早就吩咐了奴婢侯在这里。贵人快请进吧,屋外热着呢!”
如来前,着了乐喜儿来知会了一声,也送了好些礼物过来。也是怕沅琦没有心情见她,遂先探探路。
“你家小主的伤势要紧么?”如的声音关怀备至,很是温和。却惊的常柔懵然一怔,连连摇头,惋惜道:“贵人进去瞧瞧便知了。”
“姐姐来了?”沅琦坐在床榻上,别过脸与如说话:“妹妹身子还未好利索,就不给姐姐请安了。”
昔日沅琦的声音总显得朝气蓬勃,可这个时候听着,只如濒临燃尽了的炭灰一般无二,好似只消一阵清风就能吹的散落漫天,再也找不出一点儿痕迹来。如此的柔弱无力,当真是让人心疼。
“你我之间实在不需多礼,又是在你宫里,随意就好。”如示意沛双退下,这才缓身坐下。沅琦一直没有动作,僵硬的犹如干枯的硬木。
“伤到哪儿了?”如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棉柔些。
不想只这一句话,还是把沅琦问哭了。“姐姐,你说的我脸还会好么?”沅琦捂着自己的伤处,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
如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道:“沅琦,你先别哭了,谁不定能治好。”
“皇上来过,也让御医们瞧了,能治好确实能治好,只是疤痕……”边说着话,沅琦还是松开了手:“皇上只来瞧过我一次,便再也没有踏足钟粹宫了。除了淳贵人、郭络罗姐姐,也就唯有姐姐你肯来看我。那些奴才们,见了我如同见鬼了一样,避之不及,我知道我是好不了了。”
尽管已经这么多天了,沅琦脸上的伤早已结了痂。可如一眼看上去,已然能瞧出当日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痕迹,那足足一颗鹌鹑蛋大小的伤痕,连载下颚与脖颈间,虽然位置靠近耳垂,却依旧显眼。
“吓着姐姐了吧?”沅琦苦苦一笑:“这张脸本就不出众,竟不想此时能用来惊心。也算是别有一番情趣吧!可惜,可惜皇上不会再看我第二眼了,姐姐,你知道么,皇上来过看见了我这幅样子就不愿再看上第二眼了。”
如当真是不知道沅琦在哭还是在笑,若说是哭,嘴角却上扬的这样好看。可若说是笑,分明眼底尽是委屈的泪水。
笑与不笑间,尽是后宫女子无从说起的委屈,终究要随着时光一点点沉静在自己心里。慢慢的,粉尘灰烬都因为血泪的冲刷而凝固,终究会变成顽石,恰如沅琦此时的心。
“即便是容颜有损,也未必就不能得到皇上的垂注。何况妹妹还年轻,伤痕恢复起来总是很快的。即便果真留下什么痕迹是消褪不去的,或以脂粉遮掩,或以衣衫遮挡,实在不行就索性露着。皇上在意的是妹妹的人,却不见得是容貌。”如不知道这样说,沅琦能不能听进去。可总归自己说出来,心里也舒服了些。
倘若不是芸常在伺机除去春贵人月复中的胎儿,又怎么会无端的连累了沅琦呢!
如总觉得自己很里过意不去,希望沅琦能坚强一些,早日挺过这个难关就好了。
“姐姐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可我这伤,才不过几日,姐姐看看,昔日搁在我宫里的玉台金盏就全都换成了蝴蝶兰。我还能要求什么,奢望什么……”沅琦越说越觉得心灰意冷,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无法理解此时自己心中的苦闷,更不会有人真的懂自己的委屈。
那是一种天崩地裂的绝望,她一个人站在濒临崩塌的悬崖边上,没有人会愿意走过来拉她一把,即便是有人肯,也回天无数了。
心死之人,还有什么药能医好呢?
“沅琦。”如想要说点什么,但也知道此时此刻沅琦必然是听不进去的。
“姐姐,你让我把话说完。”沅琦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心里的酸涩总算是暂时抑制住了。可她的声音那样颤抖,好似话还未出口,眼泪就要涌出来了。“旗人贵族女子入宫,本就是命中注定的,想挣月兑也挣月兑不开。我自然知晓身负家族的荣耀与权势,可说到底我也从未想过能博得皇上长久的恩宠。
但愿安身立命,安宁度日也就罢了。可偏偏,连这个‘安’字也是当不起的。美貌并非女子唯一的凭借,可若是连这最起码的屏障都没有,那便是断送了前程再不能往前走了。”沅琦哭的如同泪人一般,就连如的心也融化了。
“事在人为,旁人奚落也好,冷待也罢。都不过如同窗外的天气,阴晴难料。可咱们总不能在阴霾时就不出门,总不能因为寒冷就蜷缩在被子里一世啊。”如拉过沅琦的捂着伤口的手,目光精准的与她相对:“你若还想如从前一样,就先要站起来。这个时候拉你的人或者不多,可推你倒下的人却不少。福祸一念之间,终究在于你自己的心。”
“姐姐肯来看我,沅琦已经很高兴了。只是姐姐话中的寓意,此种境况之下,沅琦实在很难领悟。”
“不急。”如拍了拍她的肩头:“一时之间很难领悟,那就慢慢来。就定下个期限也好,我希望妹妹你,能在伤口愈合的那一日就想明白。往后的路还有几十年,不然你可要怎么过呢?”
常柔捧了一盏碧螺春,看见如这样轻柔的劝导自家小姐,心里也是悲伤难忍:“如贵人请用茶吧。也多亏了您还肯说这番话,奴婢感激不尽。”
如微微颔首叮嘱道:“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熬药上药,夜里也得精心的照顾着。千万别让伤口沾了水,还有,外出一定要以面巾遮掩,万万不能落上灰尘之类。等伤口完全好了,我自会让人拿些去除疤痕的药膏来。”
“谢如贵人,奴婢必然会仔细照顾小主。”常柔声泪俱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如有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嘱咐沅琦好好休息别想得太多,这才愧疚的告辞。
沛双守在门外,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小姐怎么这样久才出来,病中最要紧的不是好好歇着么,还偏这样多话说。”
“这话听着,就属你小家子气。”如白了沛双一眼:“好歹也是在人家的地方,咱们也是诚信来安抚的,说这些话倒叫人听去了吃心呀。”
“奴婢不是早说过了,这个恩贵人可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小姐还是小心为好。上次草药的事儿,您都忘了不成。”沛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讨厌这个恩贵人。
且对她防备心理很强,好似与生俱来的对立一样。
“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恩贵人不似皇贵妃、茉蕊那样心思明显,她越是埋藏的很深,越是让人慎得慌。这样的人轻易不会显露什么,当真的要显露什么的时候,只怕周围亲近的人必要遭殃了。”沛双说的正起劲儿,眼前人影一晃,正拦住了如的去路。
“如贵人吉祥。”茉蕊极不情愿的朝如施礼,动作轻浅的不能再轻浅了,膝盖几乎是没有弯曲的,只不过将手比划在了福身该放的位置上而已。
“这是怎么了?”沛双盯着瓜尔佳常在的膝盖,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啧啧咂嘴:“常在的膝盖必然是迁宫时劳累伤损了吧?不然怎么不会打弯了呢,也不让人去着太医来瞧瞧,这手上的伤刚好,又伤了腿,怕是好些时候不能侍寝了吧?
只是可惜了皇上赏赐的那么好的珍珠簪子呢!九十九颗浑圆莹润的小珍珠,可惜零落的零落,踩碎的踩碎,剩下的也就为数不多了。这会儿常在您又见不着皇上,等下会儿再赏,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奴婢当真要为您觉得惋惜了。”
“你说什么?”茉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说了这一句请安的话,却招来沛双好一顿的数落。数落也就罢了,偏是说她的最痛。
皇贵妃禀明皇上,只说若非瓜尔佳常在的珍珠簪子,也不会有这些许妃嫔跌倒的事儿。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总归瓜尔佳常在是逃不了干系的。
皇上这才允诺了皇贵妃,将茉蕊迁入钟粹宫。当然这功劳要归功于芸常在的挑拨。可茉蕊当真是冤枉极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春贵人先滚下去,她的珍珠簪子才碎的。
如简直要被沛双呕晕过去,她这是怎么了?好似一直振翅的斗鸡一般,见了谁都要呛上两句才舒心么?
当然外人面前,如自然不能不维护自己宫里的人。尤其沛双还是如贴身的家婢。思来想去,只好开口道:“无谓什么,常在膝盖不好,只管请人来瞧就是。”
言罢如将手递在沛双手中,示意她见好就收。主仆二人在茉蕊几乎要杀人一般凶狠的目光中,慢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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