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颠颠簸簸,路上的景致也随着马车转入郊外而失去了生气。侯府里依旧花木如春,这荒郊野路,却早就草木凋零,虽应时节,但不免让人想要伤春悲秋。秦宛珂看了一会不断往身后消失的一排排的枯树干枝,就放下车帘子,不再往外看了。
以前的自己,无论是坐飞机、轻轨还是汽车、游轮,只要一静下来,闭上眼,马上就能睡着。现在马车内的三人,都沉默了很久,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也许,真的是现代生活节奏太快,人们都活得匆忙疲惫,所以,只要有那么一丝空暇,大脑都自动要跳电,因此不免会陷入昏睡,却越睡越累。
自己在古代这一个月来,过得比以前读书时放寒暑假都要清闲,要不是前段日子自己的身体被折腾成那样,定有很多活动可以计划计划。休息得太好,在这大白天,即便起早了,也还是睡不着。
她的思维在虚无间已经飘了好几个来回,好不容易,感觉到马车上了个大缓坡,又有人大喊:“停。”然后马车果然停了下来。
动动自己有点麻木的手脚,松松脖子和肩膀,哎,怎么坐车都那么累。一个丫头凑上来喊:“少夫人,已经到了。奴婢侍候您下车。”说完了,静静候着,直到春喜从里面说了声好,才掀开帘子。
春喜率先下了马车,随后锦翠也在小丫头的参扶下,气定神闲地下了地。最后,秦宛珂才在春喜和锦翠一左一右的护拥下,踩了一张小木凳下来。
哎,其实,这种高度,我跳一下就可以到地面了。别说这个高度了,再高上个一两倍,我都敢跳。何况现在还穿着这种厚布做底的软绣鞋,底足有一寸厚,脚肯定都不会感觉到痛,何必那么麻烦。
她时常觉得,假如锦翠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在很多情况下,她的神情动作以及处事比起自己,都更像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骑马的下马,坐车的下车,又是一番折腾,众人才摆成以杜梓扬秦宛珂为首的阵势,往寺庙门前走去。
秦宛珂今日发现,这古代的出门还真有讲究,可也着实怪异。别看这些姨娘们平时在府里是多么飞横跋扈,这一出外面,就个个端庄知礼、恭顺大方,这是一奇也。
再有,如果按长幼论,现在的“领队”怎么都轮不到杜梓扬的头上,从哪个角度评估都是那位看似慈眉善目的大姨娘比较有资格。
可这个队列,显然是以身份尊卑为次序的。亲疏嫡庶,一览无余。还有就是,方才有大帮的婢仆跟随,现在却只剩各人的近身丫鬟了,那一大帮子人又是到了何处?
她还在茫然思索间,就随着一众人到了院门前。门前迎上来两位僧人打扮的和尚,土黄色交领的长袍服,外披半袖赤红裟衣,手持佛珠。后面跟随了几位小沙弥,都是只着僧服,未穿袈裟。
几位僧众一迎上来,就双手合十,躬身先施一礼,齐曰:“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杜梓扬也马上合掌回礼,看着气氛,秦宛珂也赶紧跟着合掌施礼。
为首的僧人谦恭地说道:“住持已在院子等候多时了,施主,请。”
“有劳长老了。”杜梓扬也很客气。
众人在几位长老的引领下,进了院子,见到一位年岁老迈、须眉皆白的老僧人立在院子里,已带领了众多弟子在院中迎接。老僧人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一副心广体胖的尊容,眉眼间挂着慈祥和静穆。
与世无争,说的应是此等形貌了。喔,肯定是位德高望重的高僧啊,想必他就是这露光寺的住持。
众人果然开始一一拜见这位老僧人,称他为“释空大师”。释空大师望见了站在杜梓扬身边的秦宛珂,有些迷惑,“这位是?”
杜梓扬的目光在她脸上划过,扯起唇,笑了笑,“这位是内子。”
咦?内子,第一次听他在人前承认自己的身份,倍感新鲜。秦宛珂望向杜梓扬,突然很想知道,他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
“哦,原来是少夫人,失敬失敬。”老和尚看着她,言辞客气,眉宇间却有一丝担忧和不解。她赶紧回礼。
又一轮寒暄,秦宛珂看着他们谦卑地请来拜去,她只觉得有点无所适从,于是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这里的院墙、建筑,都带有很典型的寺庙建筑特征,但,这一处,看上去清幽僻静,没有往来的信徒香客,肯定不是佛堂宝殿所在,应该是寺庙中的别院吧。
她原来看记录片的时候,有讲到很多佛寺的供养大户,都在寺中有专用的别院。而寺庙,也不单纯是僧侣居住的地方,有许多贫寒学子,都寄居庙中,寒窗苦读,以博取功名。佛门本清修之地,而这别院,似乎沾染了太多俗世凡尘中讲求的尊卑观念。
杜梓扬和那释空大师畅谈甚欢,杜月生也伴在左右,往一处禅房去了。而其他女眷,则被一位小沙弥领进了一间宽敞通明的房间。小沙弥对众人说道:“各位先在此稍作休息,待安排好后,便可到前殿里进香祈愿了。”
这房间,房门上挂一匾,匾上白底黑字写了“茶堂”二字,落笔空灵飘逸。房间内挂了几幅字,看上去晦涩难懂,有点像经文。
房内除了门窗上刻有宗教味道很浓的莲花饰边外,再无其它装饰。而绕着房间周围放置的,是连排的坐榻,榻上皆放有木制的小茶几。众人在榻间入座。
坐榻中有一处是尊位,宛珂辨不清那是东南西北的哪个方向。尊位前方,设有一炉,小巧精致。一位小师傅已经在炉上煮着水了。这煮水的器物,看来是铜质的,造型既像古鼎,又像现代的锅,上面有盖。
茶炉旁摆有一宽大的长方桌,桌子上,放置了各式茶具,以及备好的茶杯。看杯子的款式,类似鼓形,是黑土色的粗陶质地,底部三分之一处最宽,造型很笨拙朴素,却别有趣味。
只见那小师傅从研钵中取出些细茶粉末,放入一个陶瓷大碗中,用竹勺从锅中舀水,浇入碗中,然后再用一根不知叫啥的小棒不停地搅动,看那碗中,似乎起了些泡泡。在这一系列的动作被熟练地完成后,他用竹勺均匀地把茶分到那些茶杯中。
然后,侍茶的小沙弥,用茶托把那些杯子端了过来,当先端了一杯递给秦宛珂。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她有点尴尬,尽管她不太在意这帮女人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但那些目光,总让人心里发毛。
啊,茶香扑鼻,幽幽淡淡的,嗅起来很舒服。茶色看起来,也很清澈透明。茶汤入口,清香润滑,涩而回甘,真真是上品。
茶过三巡,有人来请,说是可以进香了,于是,一行人又起身往前殿走去。走到前殿的院子前,香客果然很多,人人都面露虔诚,手捧香烛的人更比比皆是。当然,所求之事,只有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看着春喜递过来的檀香,秦宛珂一脸愕然,我也要拜?唔,俗话说进屋叫人,入庙拜神,看来自己还是得入乡随俗地拜上几拜。佛祖啊,你可别怪我心不诚啊。
春喜凑上来耳语,“少夫人,现在您是这里身份最尊的,所以,必须您先带头。”
啊,难怪这些人个个看我都是充满怨气,原来是这样,有言说捷足先登,怕我先拜佛就折取了她们的好运气么?什么心态啊?还只是单纯的妒忌?唉,要不是今日骑虎难下,又怎会随便拜求。以前自己到寺院,通常都只是参观而已,顶多捐点香火钱。“那个……少爷呢?”
“他在向释空大师请教佛理,所以不和我们一起的。”秦宛珂嘴角有点抽,我也去请教佛理好了,虽然我不懂佛教佛经,但很多佛法道理,却也时有涉猎。她暗想,哎,早知如此,自己就应该在人前表现表现自己的智慧,让杜梓扬明白她也是可以去论佛理的,把自己也捎上好了。
呼……有怪莫怪,呃,不对,想到自己对着的,又不是荒郊野地的坟丘。咳咳,应该是菩萨莫要降罪。在心里默念着,她拿起香就一进一进大殿地拜过去,虽是在拜,但心里都在想着菩萨佛祖不要怪自己心不诚这事。
拜到最后一进门,是大雄宝殿,大殿气势恢宏而又庄严,至高无上、法力无边的神祇们的造像就端坐在里面。抬眼望了望主位上佛陀的神情,脸露安详,眼眸半眯,似乎看着下界众生,尽带悲悯之色。
她瞬间由惴惴不安转为毕恭毕敬,诚心地对着佛祖合掌作揖,心里许愿道:“佛祖啊,如果得你垂怜,让我这缕孤魂回到原来的时代。如若不行,让我见见家人,还有,还有……”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多久没有说起过,这个深深地烙在自己心中的名字:杜川旭。对,让我见见他。如果都不能实现,就保佑他们在另一个时空,活得好好的吧。求你了。俯身一拜,额头猛然触地,诚意又诚心,倍为虔诚。
终于拜完了,她却陷入了无比的惆怅当中,走路都有点恍惚,丝毫没有察觉,寺中的某个阴暗处,有双锐利的眼睛,正紧紧地盯住她,一举一动,尽入那双鹰眼中。
“主公,属下已经布置妥当了。可是,为了这样一个女子,不值得。”
“父亲他糊涂,把绣绣给随便嫁了,但我奈何他不得。你也想犯糊涂吗?我却对付得了你!”鹰眼的主人恶狠狠地说。“无论用什么法子,把她给我带过来!不然……”
手中蓦地弹出一钢珠,连影子都未能见,转瞬间,竟发现它已穿入了数十米外的一棵树干中,穿木而过,飞得无影踪。幸亏这处隐秘,无人得见,也没伤到人。
“属下领命。”一条身影从他身旁瞬时飞开,谁敢不要命,违背主公的吩咐。主公最近狂暴又狠毒,不知道这女子和他的性情变化有何关联,不得罪他才是明智之举。
哼,威信侯的儿子吗?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等着!鹰眼闪着寒光,依旧隐没在暗处。
“春喜,锦翠,你们先退下吧,我想自己逛逛。”现在她的心境,根本不想和这两个天真的小丫头分享。思念那人的情绪,竟然是如此地热切。
在佛祖面前祈求之前的那时,她根本连这个人,都不愿去想起,可是,抬头望见庄严的佛祖,再也无法自我欺骗,说我不再爱这个人,不再想这个人,而是真诚地释放出埋入心底那个想见他愿望。求而不得的悲戚,才是真正难以忍耐的痛楚。
“可是……”两丫鬟很不解,但看秦宛珂很坚持,只好说,“我们到别院等您”,就退下去了。
跟在她身后的人大喜,她竟自己遣退左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主公自有定夺,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啊,终于清静了。寻到一个幽静无人的地方,秦宛珂只觉得眼睛酸涩得疼痛,泪马上就淌了下来,多日来的积郁竟即刻如河川溃堤般汹涌而来,逼得她的眼泪奔流不止,最后只能大哭出声,撕心裂肺,甚是凄凉。
一直告诫自己,不适合这种凄风苦雨的角色,所以在人前尽显坚强。可是,她没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女子,需要怜惜需要抚慰,就如同鲜花需要阳光照耀和雨露浇灌那样,自然而然。一味的孤傲和拒人千里,只能把自己推向苦不堪言的境地。
问一句,妈妈、父亲、杜川旭,这些支持过自己的人,现在又在哪呢?可是,向谁问?问天问地还是问菩萨?呜呜呜……只有恣意的哭声从她的全身迸发而出,似乎想把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全部哭出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