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晡时的家宴,秦宛珂再次见到了那位刚刚和自己大打出手的美妇人——她的“亲嫂嫂”。
听锦翠说了,大少夫人父姓薛,闺名筱钰。她的母亲崔氏和莫贵妃是表姐妹的关系,崔氏本来就出身将门世家。而薛筱钰的父亲,则是皇帝的表亲,也封了王爷的,可谓家世显赫。
难怪她的作风,霸道蛮横,原来也是王亲国戚之女啊。秦宛珂感叹,出身于这么显赫的门第,还是嫁到了相爷的府上,给区区一个拥有三品闲职的大少爷为妻。看来,皇上对这相爷的关照,还真是非同一般啊。
这场婚姻,既然女方是不情不愿的,那么,绝对就是一场政治婚姻。真是可怜了。
因此,秦宛珂看向她的时候,不免带上了几分怜悯之色。不过,她却发现,自己的“大哥”,相府的大少爷,对这薛筱钰,是关怀备至,宠爱有加的。一场饭席下来,他就不住地嘘寒问暖,而夹菜加汤,也全是这“大哥”秦祖炫来代劳的。看得秦宛珂啧啧称奇。
虽说是家宴,但长辈和小辈们不在一桌。秦宛珂和杜梓扬此刻,对着那对在人前“亲昵”过了头的夫妻,都有点尴尬。秦宛珂先前和薛筱钰干了一架,同席吃饭,当然没什么好胃口。
而杜梓扬,却暗自地惊讶于那两人的关系,本来应该非礼莫视的。但绾绣大哥这么肆无忌惮的关爱举动,在他的正对面发生着,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他越是想躲开视线,就越是显得不自然,所以他干脆默默吃着东西,感觉却是食不甘味。
薛筱钰自己,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怎么晴朗,阴云密罩的。在饭桌上还要左躲右闪地避开秦祖炫的温柔攻势,着实不易。看来,她心里的坚固城池被他攻破,也是迟早的事吧。可即便是这样,她望着秦宛珂,还是颇有敌意。
秦宛珂暗暗地想,尽管她不怎么想和这个大嫂扯上关系,但是,秦绾绣和她的关系早已是匪浅,怎么可能自己现在说句“和那个皇子再不相干”的话,就立刻没有了那样一层错综复杂的情敌关系了呢?
不过,此时她看着薛筱钰在饭桌上,对着秦祖炫时,一副厌恶之极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眼里便又不自觉地多了点深意。呵呵,嫂嫂,你就别再坚持了,赶紧在大哥的温柔里沦陷吧,那就不用再来找我麻烦了。
其余的弟弟妹妹,却面无异色,似乎已经对大哥大嫂这样的相处方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突然,薛筱钰像是气急了,一把推开秦祖炫递过来夹着一块鲜女敕鱼肉的筷子,霍地站起身来。手里的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放,筷子接触桌面时发出了不大不小的脆响,正好惊动了整桌人,却恰到好处的,没有引起邻桌长辈们的注意。
她眼睛直直地盯住秦宛珂,厉声厉气地说:“秦绾绣,你马上跟我出来,有事要谈。”
众人见到薛筱钰不太正常的举动,不免都是面面相觑。秦祖炫也在一旁发怔,他也是满脸的疑惑。先前绾儿还没出阁的时候,和筱钰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现在这样,颇有剑拔弩张的架势。
秦宛珂见这骄横的嫂嫂气急败坏地发了火,反而心情一片大好。
她气定神闲,优雅而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缓缓站起身来。她装作带有歉意地向众人示意,然后嘴角挂笑,慢悠悠地说道:“嫂嫂,不知有何要事和绾绣相谈,如此急迫?”话是如此说,其实,她早已了然于胸。
“你……”眼见薛筱钰就要爆发出来,秦宛珂及时说了句:“嫂嫂,那我们到外面聊聊吧。”说罢,她走过去,挽着自己“嫂子“的手,拖着满身怒火的薛筱钰就往外面走,抛下一桌子的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两人拉扯着走到院子里,估模着屋里的人都见不到了,薛筱钰终于忍不住了,她脸色一变,眉一拧,甩开秦宛珂的手,破口叫道:“秦绾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什么意思?”秦宛珂依然微笑着,说出句不咸不淡的话。
“刚才你那样看我,是什么意思?”
“我怎样看嫂嫂了?”秦宛珂在心里憋笑,却表现出一副疑惑之极的神色。面对这样一个因怒火中烧而漏洞百出的对手,她一点都不紧张。甚至,大有开玩笑的意味。
“别装了,秦绾绣,我知道,你刚才就是在背地里笑我!”薛筱钰火气很盛,所以连说话,都有点逻辑紊乱。“我刚刚都看到你的笑了,真是虚假。”
扑哧一下,秦宛珂没忍住,笑声就从她鼻子和嘴巴间冒出。幸亏她没感冒,不然,鼻子刚刚喷出的,就不是气,而是两条鼻涕了。“嫂嫂,你既然都看到了,又怎么能说绾绣是在背地里取笑嫂嫂呢?绾绣是在光明正大地笑啊。”
“你!”薛筱钰估计从来没有被人用这样的方式顶撞过,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秦绾绣,你……”无奈她又是捶胸又是跺脚,她一下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付秦宛珂。她又羞又愤,急切中居然哭了出来。
薛筱钰哭得泪眼婆娑,嘴里念念叨叨喊着爹娘,似乎是在控诉着小姑子对自己的欺负。
秦宛珂的心不禁有点软了下了。说是她的“嫂嫂”,但这大少夫人的心智,只怕也就十来岁,和自己这种与她相比早就一把年纪的人,还是相当稚女敕的,一旦出现和预想有出入的事情,马上就不知道如何处理,也只得哭哭啼啼了。
秦宛珂在心里叹了口气,张开手臂就搂住了薛筱钰。明明是她比薛筱钰矮了不少,身子也单薄许多,此时,她的拥抱,却给薛筱钰送去了力量,“嫂嫂别哭了,绾绣不是笑嫂嫂,只是,绾绣有点羡慕嫂嫂了。”她这句话,说得无比真诚。
薛筱钰的哭声还是没有止住,她哭得更加伤心了,抽泣着说道:“他不爱我,我才……才被嫁……嫁了别人,呜呜……他为什么不要我,不要筱钰……呜呜……才,才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
秦宛珂博学多才,很多事情她都会如何处理,尤其前世生在秦家,她学到更多的处世之道。而她在秦家唯一没有学会的,就是哄人。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劝眼前的泪人了。
“嫂嫂,别哭了,让人瞧见了,还不当笑话看了去。”这种世家子女,最是讲求脸面,丢什么都不能丢脸。她一把这个面子为题摆出来,薛筱钰果然把哭声收敛许多。
“嫂嫂,你听说过这样的诗句吗?”。
薛筱钰盈满泪水的眼珠子,果然浮现了些许感兴趣的光芒。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嫂嫂,我大哥对嫂嫂有怎样的心意,嫂嫂还不明白吗?在这样的年代,有男子如此地待你,难道,还要执念于一份求不得的感情么?”
薛筱钰仿佛有种醍醐灌顶的彻悟之感,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也不想去考虑,她对于自己的丈夫来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而秦祖炫于她,又有怎样的意义。这种显而易见的关系,却被自己的心结所蒙蔽。
现在,她内心的迷雾被秦宛珂一语道破,霎时就有数缕阳光照射进了她的内心,温暖而舒适,不再让她感到焦虑和不安。转瞬间,她被红霞覆面,泪珠还挂在眼角,娇羞的颜色却让她显得更加俏丽可人。一抹释然的神色,浮上她的面容。
“绾绣,你也是因为如此,才放弃了他,选择你现在的夫君吗?”。这一次,薛筱钰没有咄咄逼人,问得很真诚。
秦宛珂不自觉地凄然一笑,“嫂嫂,缘分是勉强不来的。”她没有正面回答,杜梓扬么?不是我要选择,而是我不得不和这个人牵绊在一起而已。
秦宛珂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可以抗争的,也许不是命,而是人们自以为是的最后结局。往往自己以为,已经跳月兑了那个避无可避的轮回,但冥冥之中,也许,命运的转轮还是缠住了你,拖着你往既定的方向运转,挣扎也不过是减缓转轮的速度而已。
一种无力感,也在她的心底油然而生,“嫂嫂,我感觉大哥,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人。”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里,尽是落寞。
薛筱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呆呆地站立着,千言万语,似乎也只能简化成一声叹息,这叹息,只为了那个在嗖嗖凉风中越发显得瘦削的身影。她不再怪绾绣,也不再记恨绾绣了,至于为甚么,她还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