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把他们关在了一间全封闭的石室里,空荡荡的屋子中仅有一支维持光亮的蜡烛,和一扇通往外界的小门,没有窗户的房间几乎断绝了他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小六郎紧紧依偎着这个保护他爱护他给他带来温暖和依靠的四哥,恨不能把身子全都缩在哥哥的怀里,此时纵然有千难万险他也不怕。脸上泪痕犹在,湿湿的又长又密的睫毛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四哥那有些微肿的右腕,伸出粉嘟嘟的小手想去轻抚四哥的手腕,却在将碰未碰时止住,犹豫了片刻,又慢慢地缩回了手,抬头偷偷瞅了瞅四哥,见四哥也正在笑望着他,小六郎很想问问哥哥的手是不是很痛,却又不敢问,慌乱的垂下头。
四郎怜惜地轻轻拭去弟弟眼角未干的泪痕,六弟,不怕,纵然有千难万险,四哥也要把你送回家,把你送回爹娘的身边,四哥不会再让你受苦,不会再让你被那个黑衣大恶人欺负。
黑衣人透过通风孔的缝隙默默注视着室内的一切,他很难把刚才那个冷傲的小男孩与眼前这个对弟弟满是宠溺的小大人联系在一起。他记住了他的名字——杨延朗,杨家的第四子,他这个弱弱小小的肩膀还想扛起救护弟弟的担子吗,黑衣人轻蔑的一笑,痴心妄想。
燃烧的蜡烛不时爆出噼啪之声,小六郎经过一夜的折腾,这会儿也累的窝在四哥的怀里,沉沉睡去。
杨延朗温柔地模着弟弟的头发,目中流露出的全是疼惜与怜爱,可他的心思却早不在了指尖,轻揉着弟弟又细又软的头发,暗暗思索着月兑身的办法。
黑衣人打开石门,外面耀眼的阳光直射入屋内,四郎本能的拿手挡在六弟的眼前,不让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弟弟的眼眸,而他自己则被强光刺得猛一闭眼低侧下头去。
天已大亮,可黑衣人依然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冷冰冰的走了进来。
石门的突然开启惊醒了小六郎,他慢慢拨开哥哥的手,挣开哥哥的怀抱,站起身,仰头看着黑衣人,“求求你为我哥哥治治伤,好不好?我哥哥的手都肿了。”又脆又亮的声音令黑衣人禁不住侧目,清澈的眼眸中没有对他的畏惧,有的只是焦急与恳切。
延朗一把把自己心爱的小六弟扯回怀中,轻斥道:“哥没事,不要求他。”说完,抬头倔犟地看了一眼来者不善的黑衣人。他不能让弟弟因他而受辱,因他而向对杨家不利的人低头。
黑衣人忽略掉四郎冷傲的眼神,饶有兴趣的瞅着延昭,逗弄道:“你想让我为你的四哥疗伤?”
延昭使劲儿的点点头。
黑衣人冷冷一笑,说道:“好啊,只要你肯一个人跟我走,我就请人为你哥哥接骨。”
延昭想也不想的就要再次挣离哥哥的怀抱,却被四郎紧紧拽住,延朗已有些微怒,呵责道:“不许去!”
延昭委屈地看着四哥,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含在眼眶里。四哥,你薄薄的衣衫早被汗水打湿,虽然你在看我时,或者发现我在看你时,总是满脸笑意,可你却无法遮掩你在不经意间因痛而紧锁的眉头,你的手腕一定很疼是不是?为什么不让他为你治伤。小六郎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挣扎着,丝毫不理会四郎越抿越紧的嘴唇和哥哥那薄薄的怒气。
也不知是六郎用劲儿太大,还是自己体力不支,四郎渐渐感觉到快要抓不住弟弟了,万般无奈下,只好撂下一句狠话:“杨延昭,你若跟他走,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哥哥!”
六郎猛地一震,停止了挣动,可延朗却在此时,看到弟弟因挣扎而被蹭起的衣服下竟有一大团乌青,延朗眼睛一痛,默然无语的轻拽回弟弟,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抢回弟弟的时候就先看看延昭是否受伤,自己怎么就会相信弟弟在黑衣人的手中能平安无事,自责自怨恨不能把弟弟紧紧搂在怀中好生安慰,可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淡淡地问道:“告诉四哥,这是怎么回事?”
六郎抿咬着双唇,不答。
黑衣人不耐烦道:“杨延昭,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六郎望着哥哥,四哥对不起,六弟知道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不认我,你都不会不要我,即使我惹你再生气,你也不会,四哥,就让六弟不听话一回,仅此一回,你手上的伤不能再拖了,我曾经听娘说过,骨折如不及时治疗将会留下终生残疾,四哥,你不会不知道。
延朗似乎看到了六弟的任性,心中一紧,把延昭的小手死死的攥在手里,问黑衣人:“你要把他带去哪里?”
“分开看管。”黑衣人淡淡的回答道。
四郎缓缓站起身,不着痕迹的把六弟挡在自己身后,看着黑衣人: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最不该的就是伤害了我的六弟,别怪我对你施暗手。
延昭明显地感觉到四哥的手在颤抖,他轻轻摇了摇四哥的胳膊,乌溜溜的大眼睛明亮至极、纯静至极,四哥,你放心,我能做到。
延朗紧握着延昭的小手,许久不愿松开,低头看着手边的小延昭,心里就是一揪,六弟,别原谅四哥,四哥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为了稳住他,四哥不得不把你置入危险之境。手心满是冷汗,如果换在往常,延朗就是死也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弟弟交出去,可是现在,看到六弟的伤,他害怕六弟再受到伤害,自己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但六弟怎能再受折磨,沉吟道:“带走六弟,你就能为我治疗?”
黑衣人暗暗冷笑,果然是个孩子,断腕剧痛还以为他真得能忍下来,原来只不过如此,讥诮道:“当然。”
延朗也不理会黑衣人言语中流露出的嘲弄,说道:“既是这样,你带他走吧,希望你能信守承诺。”说完,把延昭轻轻一推,推到黑衣人的面前,在推出去的那一瞬,延朗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剜了一下,六弟,对不起,是四哥无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四哥就是拼出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黑衣人见延朗如此爽快,倒是一愣,狐疑的瞅了他们兄弟俩一眼,刚才还一味护着弟弟的四郎怎么说变就变?难道真只是因为剧痛难当吗?但当他看到延朗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心下了然,十岁的孩子而已,有血有肉的,还真以为他能为了弟弟咬牙苦忍吗?人性本就脆弱,是自己多虑了。
黑衣人抓起六郎的小手,刚要走,突然掌心一阵刺痛,慌忙撒手,低头一看,掌心上赫然有一个暗红色的伤口,麻痒难当,黑衣人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折在两个孩童之手,翻出一掌直打延昭的头部,气怒之下倾尽全力的一掌,力道没有丝毫保留,掌风压向延昭,距离太近了,延昭惊得猛一闭眼,已忘记了闪避。
延朗的云诺剑同时出鞘,以最快的速度夹带着寒风斩向黑衣人的手臂。
黑衣人冷笑,到了这个时候竟还不知道轻重缓急,为了救弟弟居然放弃一个杀他的大好机会,如果此剑不是斩他的手臂,而是刺向他的要害,延昭固然会受重伤,而他则必死。杨延朗,你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黑衣人反应其速,瞬间变掌为拳,改打四郎,四郎见拳风朝自己打来,心里反是一松。
延朗往旁一侧身,避开头部,左手剑猛转方向,刺向黑衣人的小月复,黑衣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按照常理杨延朗应该躲避打向他的拳才是,怎么会转而袭击他的小月复,突起变故,两人离得又近,绕是黑衣人反应再快,闪避也已不及。
四郎上面手不停,下面顺势一脚把延昭踢出战圈。
云诺剑刺进黑衣人小月复的同时,黑衣人的拳也打在了延朗的右肩上。黑衣人气恨的猛然拨动腕上机关,几道金属片以同样的速度从衣袖里射出,直没入延朗的肩膀中。延朗连连倒退数步,咬牙扶住石壁,才摇摇晃晃的站住了脚,翻涌的内息、肩膀的剧痛令他险些昏倒,血从嘴角溢出,延朗强咽下仍在往上冒的腥甜,笑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捂着小月复,血不断地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滴在地上,低头看着被暗算的手,伤口已是又红又青,整个手连着臂膀全肿了,很明显伤他的尖锐刺物上有毒,黑衣人怒喝道:“拿来!”
延朗微微一笑,说道:“解药是用来救人的,毒药是用来杀人的,谁会没事把两种药都塞在身上。”
黑衣人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猛一扭头盯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延昭,逼迫杨四郎不能拿到解药,只有向延昭下手了。可他却发现,延昭根本就没有看他,他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危险中,他在一步一步的往前挪,挪向他的四哥。
四哥,你流了好多血,四哥,你不能有事,四哥……
延昭双目通红,他现在只有怕,怕四哥会倒下,心里空荡荡的,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他没法一下子跑到四哥跟前,只有挪。
延昭没有看到黑衣人的表情,可延朗却看到了。
六弟,你快走啊,他现在受了重伤,追不上你的,你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呀。延朗想大喊,但当他看到六弟失神的眼睛时,就知道说也枉然。
不能让他抓住六弟,“你想得到解药也不是不可以。”延朗淡淡地说道。
黑衣人停滞住身形,回首看着延朗。
延朗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上的伤无时不痛,但他却不能在此时倒下,“只要在半个时辰内用黄柏、半边连敷住伤口,再配以玄参、知母、了哥王内服,毒自可解,但若是超出这个时间,纵是仙丹妙药也难救你性命。”
黑衣人逼视着延朗,“你没骗我?”
延朗笑笑,说道:“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信。”
黑衣人恨恨,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带着延昭或者延朗在半个时辰内走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除非他单独行动。不过,这几味药倒都是解毒的,扶着石室的门狠狠瞪了延朗一眼,小河沟里翻船他无话可说,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踉跄而去。
延朗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里,可他也再支撑不住伤痛的身子,顺着石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墙上留下一道红红的血印。
触目惊心的血痕刺痛了延昭,走不成路,就连滚带爬的扑跪到四哥面前,抱着四哥,哭喊道:“四哥,四哥……”泣不成声。
延朗昏昏沉沉中,似乎感觉到六弟在叫他,勉强睁开眼睛,正看到小六弟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延朗展颜一笑,虽然伤痛令他几欲晕厥,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自己的弟弟,伸手模了模六弟的头发,缓声说道:“不就踢了你一脚嘛,用不着哭成这样在四哥面前诉苦吧,好了,小六六不哭了,是四哥不好。”
延昭听了哭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四哥你欺负我,你明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哭的,你却还拿这些话来戏弄我,呜呜……
就在这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啊哈,这里还有两只,一并绑了给小爷我送过去。”
延朗大惊,他现在浑身无力,哪还能再与其周旋,他自己无所谓,可小六弟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