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逝水边城 第九章

作者 :

延朗跪在杨业的床前哭得眼睛都肿了,三天了,爹,您怎么还不醒?您不能有事啊,是孩儿不好,是四郎害得您身受重伤。看着重伤昏迷的爹,延朗悔得连自刎谢罪的心都有了。

延朗伸出自己的小手握着爹的大手,爹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罗伯伯,您不是神医吗?快点救救爹啊。

罗宇承摇了摇头,你爹失血过多,若不是杨将军体质好,恐怕早就……

失血过多,延朗咀嚼着这四个字,心痛如绞,爹要是不去救他,要是不为他挡剑,怎么会受伤如斯,全是因为自己,爹才会伤成这样,孩儿太不孝了。失血过多,那就用我的血来补给爹啊,罗伯伯快来抽我的血啊。

罗宇承笑着说道:“好孩子,你爹知道你有这份心,就算他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也是甘之如饴。你爹不会有事,只要再多休息几天就会好的,倒是你,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快回去睡吧。”

“不,我不,我要等爹醒了再走。”延朗犟道。

折赛花心痛不得了,这父子俩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另一个吊着肩带还死撑着跪在床前不肯起,折赛花咬咬牙,猛地一个后切,把延朗打晕了过去,把四郎交给一旁的大郎延平,让他抱着四郎回去休息。

折赛花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暗自垂泪,业哥,当时情况既然如此险恶,你,你就不能先假装答应他们,咱再想其它办法救四郎吗?你这么拼命,差点就……

罗宇承看了,心中实在不忍,劝慰道:“杨夫人,您放心,杨将军已无大碍。”

折赛花扶着桌子站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谢罗大夫这些日子以来的费心照顾。不过,还请您告诉我实话,四郎的手腕真的就……”四郎被丈夫带回来的时候,右腕肿得不成样子,骨折处反复的受伤怎能不让她担心。

罗宇承神色一暗,他实不愿再刺激身心都已疲惫不堪的折赛花了,垂头低声说道:“我尽力。”

折赛花从罗宇承的神色中如何不看出这句话答的勉强,她的心就像踏入无底深洞般直落下去。四郎从习武的那天起,不论是严寒还是酷暑,哪怕是生病,只要他还能爬起来,就从未间断过,习文练武已成了四郎每天的课业,那么刻苦的练习,做爹娘的怎会不知他胸中的抱负,若是以后不能再碰刀枪,四郎他,他能接受这个事实吗?他会就此沉沦吗?

两天后,杨业才醒,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着守在他身旁的折赛花问四郎的情况,折赛花不忍丈夫难过,轻轻地说道:“四郎没事,他看你没有醒,还非要守着你不可。”

杨业心里甜丝丝的,这小子自己一身伤还惦记着他老爹,乖孩子,可面上却把脸一沉,说道:“死小子,不好好养伤,乱跑什么。”

他抬头瞅了瞅折赛花,却发现爱妻的眼睛里竟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哀愁,不对,一定有事情瞒着我,“赛花,别瞒我,四郎到底怎么了?”

折赛花摇摇头,“他没什么事儿。”

杨业见妻子一直在躲避他询问的目光,也不禁来了气,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看,一掀被子就要起来,刚刚愈合的伤口被他这一动,一下又裂开了不少,疼得杨业直皱眉,可这也不能影响他看儿子。

折赛花慌忙按住他,含泪道:“业哥,你的伤还没好全呢,别动,你想知道四郎的情况,我,我告诉你就是。四郎他,他其它地方的伤都没什么,只是,只是他的右腕,恐怕会,会……”

杨业的心一下就凉到了底,赛花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在他们听木赫佳描述他们兄弟遭遇的那些事儿的时候,就担心延朗的手腕,当他去救四郎的时候,看见那群人没有人性的吊着延朗的胳膊,当时就急疯了,四郎的手腕怎能再受这样的虐待。可怕什么却又偏偏来什么,四郎的手腕难道真不能恢复如初了吗?不,不会的。虽然四郎现在只有十岁,可他资质好,又聪颖好学,今后的成就必定在他杨业之上,怎能成为废人?若是自己的手腕能与四郎的交换,他会毫不犹豫的去换。

本来是心疼,可到后来却是越想越气,四郎,你这个浑小子,把自己的手腕砸断了已是万万的不该,可你不说保护好它,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它受伤,人身经脉相连,伤了哪一处都会对以后习武造成影响,更何况是手持兵刃的右手,何其重要,你,你竟然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

“去,去把那混小子叫过来!”杨业怒气满天的喝道。

折赛花见丈夫阴沉着一张脸,身子也被气得抖个不停,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父子相见,忙柔声劝道:“算了,业哥,四郎的心里也不好受,再说他的伤还没好全呢,你就当心疼儿子,等过些日子再……”

杨业气道:“心疼?他自己都不知道珍惜自己,咱费个什么劲儿?你不去叫他,那我去找他。”说着,就要下地,可把折赛花急得手忙脚乱。

正在这时,就听见门外有个清脆的声音问道:“娘,爹是不是醒了,四郎能进去吗?”。语气里充满着期盼和欢喜。

四郎也是刚走到门口,他正要进去探望爹,就听见了爹的声音,若不是想着爹刚醒要和娘叙话,早就冲进去了。

折赛花暗暗叫苦,有心让四郎快走,你爹正在这儿生你的气呢,可杨业那边已经吼道:“给我滚进来!”

延朗太开心了,五天了,他无时无刻不再担心着爹,虽然罗伯伯说爹没事,可爹一天没醒他就一天不安心,今天终于盼到爹醒了,哪里还有心情去辨别爹是在高兴还是生气,急急的推开房门,一头扑跪在爹的面前,喜极而泣,爹,您没事就好,孩儿担心死了。

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一记耳光就向他迎了去,延朗大惊,但他一点都不敢躲,也没想着躲,一下就被扇趴在了地上。虽然杨业是重伤初愈,可这一掌是他正处于火头上的一掌,力道丝毫不弱,延朗的嘴角立时就流下血来。

延朗被打懵了,他不明白爹为什么一见他就打他,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上的伤口也被摔痛的厉害。四郎来不及细想,更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慌忙重新跪好。虽然如此,可他仍是放心不下爹的伤势,抬眼偷偷瞧了瞧杨业,却见爹满脸怒气,吓得他赶紧又低下头,但延朗已经看见了由于打他那一下,爹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少,衣衫上已有血洇出。心里可把自己恨死了,不仅惹爹生气,还让爹受伤,真真该死。

杨业盯着跪在地上的延朗,看着爱儿青肿的面颊,嘴角的血迹,吊着肩带的手臂,他怎能不心疼,他真想冲上前抱起爱儿好好地安慰一番,可一想到他如此自伤,如此不知保护自己,就气得要狠下心肠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不知自惜的小业障。四郎,你要恨就恨爹无情吧,恨爹在你重伤的时候还要打你,可是爹怕啊,这次你伤的是自己的手腕,下次呢?爹不能让你再有伤害自己的想法了,低声说道:“赛花,你先出去。”

“业哥……”还欲再劝。

“出去!”怒容再现。

面对在怒头上的丈夫,赛花也不敢多言,更何况业哥现在一身都是伤,她怕业哥气急之下崩裂更多的伤口,而且四郎这回也确实不该,强忍着心疼走出了屋子,她不敢走远,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如果,如果业哥不顾四郎的伤硬是要重责,就算业哥火气再大,她也要把四郎抢出来带走。

屋子里鸦雀无声,静得好像只能听见杨业在紧抓床沿的声音。

打四郎的那只手在一旁隐隐作痛,平静下来的杨业有些懊悔,自己在做什么?四郎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打他?看着垂头跪在地上的延朗,杨业心疼地恨不能把儿子身上的伤全都转在自己身上。手渐渐麻木,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有点痛,可最难过的还是自己的心。

延朗静静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再惹爹生气,自己挨打事小,可若因此把爹惹怒极了令爹的伤口再裂开,那自己可就罪大恶极了,心里早把自己骂了个遍,让爹一醒就生了这么大的气,太不应该了。可他低头等了半天也没见动静,心中暗暗奇怪,鼓足勇气慢慢地抬起头,正撞见爹也在望着他,那一霎那,延朗的心都在颤,爹的眼睛里含的更多的不是怒,而是痛,爹在痛,爹在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爹在痛什么?延朗略一沉吟,已恍然大悟,爹……痛得直咬自己的薄唇,孩儿不孝,您不值得为四郎如此啊。心中的酸楚,让延朗险些掉下泪来,自己连累爹重伤昏迷了五天,可是爹不仅没有丝毫的责怪,反而在心疼我。爹,我,我怎样才能报答您这份维护关爱之情。四郎抿抿双唇,膝行到杨业脚边,把头缓缓枕在爹的腿上,轻声柔和的说道:“孩儿不孝,不论爹怎么责打四郎都是应该,可现在您身上有伤,孩儿请求爹过些时日,等好点了再责罚四郎,那时就算是加倍,四郎也甘愿。”

听着儿子的柔声细语,杨业的心早就软了,叹了口气道:“朗儿,你知道爹刚才为什么打你吗?”。

四郎把头埋在杨业的膝间蹭了蹭,感受着爹带给他的温暖,甜甜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孩儿知错了,”仿佛在认错,又好像在撒娇。

“错在哪儿?”杨业紧逼着问道。

延朗没有立即回答,许久,才轻轻的说道:“不该自伤。”

延朗淡淡吐出的这四个字,让杨业心中一惊,你什么都知道,你竟然什么都知道。可你为何不向爹解释,你是为了救六郎才不得不这么做,你为什么要独自默默承受,“爹知道你是想救六郎,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救了他,会让他伤心内疚一辈子的。”

延朗微微一笑,抬起头,黑亮的眼眸里闪动着纯净至极的灵动,“那您不顾自身安危来救四郎,难道就不怕四郎愧疚吗?”。

杨业顿时哑口无言,轻咳了一下,用以掩盖自己的尴尬,四郎的舌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毒了,硬着头皮继续教育他道:“好,就算你是为了救弟弟不得不如此,但在被那些魑魅杀手抓住的时候,你可曾爱惜过自己的手腕?你从小就喜欢看医书,不会不知道骨头断了碎了必须马上治疗,否则就算愈合了也不会像原来那样灵活。可你呢?一再延误治疗不说,还让它伤上加伤,若是因此不能再习武,你,你让我怎么办?”

杨业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今后不能习武,这对于四郎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可他不仅残忍的把它说出来,而且语气里尽是责备,没有一点宽慰的意思,这让四郎如何承受啊。杨业闭了闭眼,他是在害怕,怕这成为事实。他多希望四郎还会像原来一样被自己打了骂了之后,过不多久就会活蹦乱跳的,四郎的右腕会好的,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还会像原来一样习文练武。四郎,别原谅爹对你出言重责,爹不得不这样做啊,你有这一次,说不定还会有下一次,爹决不允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看着延朗越来越黯的神色,杨业心疼地只想抽自己耳光,怎么到现在了竟还存有侥幸心理,罗宇承都说了四郎的右腕恐怕无好,他怎么能在四郎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还责怪他?四郎曾经为了练武吃了多少苦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现在什么都没了,他难道不痛吗?杨业刚想收回刚才的话,却见延朗微微笑了下,平静地说道:“手腕断了又怎样,不能习武又如何?孙膑身受膑刑一样可以计杀庞涓大败魏军。四郎不敢与其相比,但若要孩儿在那些杀手面前委曲求全,孩儿宁死不为。”

杨业一把抱住四郎,也不管这样做会不会压开自己的伤口,只是紧紧地搂着他。四郎,你,你能这样想爹真的很开心,你不会因此自伤自怜,不会就此沉沦,太好了。宁死不为,好,好,不愧是我杨业的儿子。

四郎依偎在爹的怀里,轻轻地闭上了双眼,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出眼角。

爹,您为了四郎不惜劳心伤身,孩儿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爹,您放心,四郎会重拾刀剑的,哪怕吃再大的苦也要练成杨家枪法。

爹,对不起,四郎不能让你们再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从今以后,四郎也许会疏远你们,但四郎的这颗心永远都在你们身上。

爹,让四郎好好享受您的温暖,让四郎再任性一次,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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