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轸押着杨业刚回到营帐,就见无心快步朝自己走来。距离七尺远的时候,无心站定,淡淡的扫了眼杨业,眉角处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毫不客气的对押解杨业的人说道:“你们先把杨业关进大牢。”
耶律斜轸狐疑的看着无心,见他神色凝重,点点头默许了他的提议。
无心若有所思,在杨业他们走远后,抬头,简单的说道:“你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我的营帐失火,里面所有的东西化为灰烬。”
“包括杨业的降书?”耶律斜轸顿觉似乎有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沮丧的想着:这招降书还没来得及呈给萧太后,怎么就这么夭折营中了。同时他也更加悲哀的想到原来的计划看样子要被打乱了:不论杨业是不是诈降,那降书却是白纸黑字杨业投降的证物,宋皇多疑,拿着招降书就等于握住了杨业的把柄,若是诈降,利用它使个反间计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可现在却变成了灰烬。
无心点头。招降书无比重要,他怎能随身携带。他把招降书放在营帐里最保险的一个地方,他想过若是有人打它的主意,也许会去偷也许会去抢,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居然如此狠,竟把他的营帐烧了,营内营外布置的机关还没派上用场就随着纵火者不想要的东西一起被烧的一点不剩,这放火人做事也忒干净了吧。
耶律斜轸抬头,一阵冷风吹过来;低头,一片泥泞在脚下。这样阴寒潮湿的天气就算是一时不慎也不可能导致如此严重的火灾,不是自燃,那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了。耶律斜轸质问道:“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派人早点告诉我。”要是知道降书被毁,他耶律斜轸定会改变作战计划,不会只俘了杨业一个人回来。
无心朝自己的左后方努努嘴,无辜的说道:“派了,给您报信的人在那儿呢。”
一匹棕色战马在前方不远处适时的嘶鸣了两声,大咧咧的驮着一个横趴在它背上的人。
“死了?”耶律斜轸皱眉。
“没有,只是晕过去了。”无心解释道,“他和您是前后脚回来的。”
耶律斜轸气苦,为了防止他们再派人报信,纵火者竟安排这个倒霉鬼与他同时回到军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弄醒他,军杖三十。”耶律斜轸气恨,冷冷的丢下七个字,转身走开。
无心笑着对仍在一旁傻呆呆站着的副将说道:“你说杨业诈降被俘,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介绍杨业投降的中间人知道,让他俩再好好沟通一下,看是否有可能第二次劝降杨业。”
副将望着无心邪恶的笑,木讷讷的点点头。
这位副将从军多年,他深知在军中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则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无心恰恰属于后一种。据他观察,无心其人绝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吊儿郎当,懒懒散散,说无心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绝不为过。
无心来契丹仅有一年就成为耶律斜轸的心月复,其中的曲直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一直跟在耶律斜轸身边,个中原委确是看得分明。
记得无心刚到契丹时,有许多人瞧不起他的宋人身份,对他翻白眼者有之,对他横加侮辱者有之,无心对于这些人全都是笑脸相迎,但过不了多久,那些对他不敬的人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是获罪下狱,就是被流放千里,更有的人头落地,无心却在一旁闲淡的笑看着这一切。
随着时间的向前推移,耶律斜轸开始注意到他,请他做了幕僚,无心也算知恩图报,在契丹与宋的战役中,无心辅佐耶律斜轸打了不少漂亮的胜仗。但令人奇怪的是:封无心官他不要,给他钱他却照单全收,若说他视财如命,可他却常常挥金如土,满袋的金豆子转眼就能被他花的一个不剩。
副将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先把无心的建议禀明给耶律斜轸,问问他是否可以照此执行。
耶律斜轸现在正窝了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见这副将又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他,气得指着副将的鼻子就是一通臭骂:“滚滚滚!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来禀报,想累死我是不是,你要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我看那副将的职位你也不必再做了,滚回去当小兵吧。”
副将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心中委屈万分,杨业是重犯,没有你耶律将军发话,谁敢做主让人去探视。他也同时总结出以后一定要少做传话筒。低着头退了出去,转过身直奔木易营帐。
副将向木易传达完上级的指示后,就静立在一旁偷偷地观察木易脸上的神色变化。见木易听了让他去军牢再次劝降杨业的话后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淡淡的说了句:“耶律将军要治木易的失察之罪,让他尽管治好了,不必绕弯子。杨业上次是诈降,木易自认也没有本事这回能劝降杨业,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拒绝了?
副将为无心感到沮丧,一场好戏,因为主角的拒绝演出,铜锣未敲,具已谢幕。
无心摘下瓶中的一朵梅花,碾在手中,微微的笑了。不去军牢?你能不去吗?你会任由杨业自生自灭?
晚风萧萧,夜色沉沉,军营的灯火盆里不时爆出木柴被烧焦断裂的声音。
木易避过一队又一队的巡逻兵,来到军营大牢。牢门两旁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彪形大汉,眼睛一眨不眨的守着牢门。木易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绕到他们身后,迅速出手点倒一人的同时,一只脚踢向另一个人的腿弯,被踢到腿的这个人刚想呼喊,木易猛一回手,左手刀掌切到此人的脖颈,那人的声音哽在喉间还没发出,便晕倒在了地上。
木易左臂一片殷红,额头上涔出了冷汗,尚未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木易忍着胳膊上的伤痛,用云诺短剑劈断牢门上的锁链,推开门走了进去。
夜风夹着凉气灌进房内,屋里昏黄的烛光被吹得上下跳动时明时暗。
牢房内弥散着浓重的血腥气,杨业闭目坐在地上,肩头满是鲜血。
木易抓着云诺剑的手猛地一紧,契丹人为了防止父亲逃跑,竟用铁钩穿了父亲的琵琶骨。木易恨不能把那链钩捏断捏碎,云诺剑狠狠向锁在父亲身上的镣铐砍去。剑握在手里握得很紧,紧到指关节都发白,但还是抑制不住手的颤抖。
杨业却抬臂格挡住了木易的手腕,身上的铁链被他的这一动带得“哗啦”作响,杨业皱皱眉头。
木易心痛如绞,父亲胸前触目的红色,被血浸透的衣襟刺痛了他的双目,双膝砸跪在地上,“爹,求您随四郎离开这里。”他不敢再妄动,刚才父亲挡他的那一下已牵动了肩上的伤口。
杨业仍是闭着眼睛,淡淡的说道:“陈家峪里你木驸马说过些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这儿哪来的爹和四郎?”
“四郎该死,四郎不孝。”心口阵阵钝痛,“四郎不该说那些混账话,爹要怎么责罚四郎都行,只求爹先离开契丹军营。”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杨业闭着眼睛,轻轻的说道,语气平和,不带怒气,却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爹……”木易心急如焚,再不走恐怕就真走不了了,他死在这里不要紧,可若救不出爹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忽然从牢门外传来几下轻微的声响,木易立即警觉的挡在父亲身前,杨业也同时睁开了双眼,看着牢门。
一个穿着一袭灰衫的人漫步踱了进来,悠悠的说道,“杨四郎,我们又见面了。”
木易站起身,“廖无心?”
“五年不见,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吧。”廖无心笑着,向前走近几步,“别说你,连我也没想到你杨四郎会有成为契丹驸马的一天。”
“他们口中的无心先生就是你?”事实摆在眼前,可木易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是我。”无心满不在乎的瞄了眼杨业,“怎么?想救你爹?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带着重伤的杨业闯出这百里营帐?”无心翘翘嘴角,口里轻吐出两个字,“妄想!”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试,无心,你让开。”
“要是我不让呢?”无心冷笑道。
“不管是谁,挡路者死,包括你,廖无心。”木易的语气很淡,但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
无心大笑,揶揄道:“若是你爹和你都没有受伤,契丹军中或许还真没有能挡住你俩的人,可是现在?呵呵,想离开,难如登天!杨四郎,你爹可是重犯,但关押他的地方仅有两个人守卫在门口,你不觉得奇怪吗?”。
“原来是你做的,你想怎样?”能如此轻易地见到父亲,木易不是没有怀疑过,可若错过今晚,明天大军一旦启程,那将离宋朝越来越远,想回去就更难了。只要能救出爹,丢了性命又何妨!
“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无心一收刚才的嬉笑,狠狠地说道,“你的命要归我!”
“好。”木易想也不想的答道,“我的命随你拿去。”
“无心……”杨业一阵咳喘,面色被上涌的血气憋得通红。
木易吓得忙回身跪在杨业面前,手掌抵住杨业的后背,用内力平复杨业翻涌的气血。
无心脸色微变,杨业到现在竟还如此在意木易,可是他却无法原谅成为契丹驸马的木易,“杨元帅,有些恩要还,可有些仇更要报。杨延朗忘恩负义,他是死有余辜!”
木易似乎没有听到无心的狠话,只是紧张的看着杨业,他恨透了自己,怎么能在爹面前答应无心。见父亲有了好转,松开扶着父亲的手,回身对无心说道:“廖无心,我们到外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