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轸窝了一肚子的火,从刑场回来三天了,杨业一直不吃不喝不说话,依着自己的火爆脾气,早该拿刀把杨业一刀劈死,省得麻烦,可他没有,他不想这么做,他耐着性子一天三次的去劝说,劝杨业吃饭,劝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劝他降契丹。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比吃饭都按时的去找杨业谈话?是想钓出劫牢的那个人吗?还是因为太后有命不得处死杨业?还是觉得杀了杨业太可惜?耶律斜轸一一摇头否定着,不是,都不是,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杨业死。
多年的敌对,各领一方人马拼杀于战场,你死我活,各有胜负。当时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俘获杨业,如今理想变成现实,杨业成为自己的阶下囚,这本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从抓到杨业的那刻起,他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
刑场上,虽然他耶律斜轸极力做出凶恶的样子,逼迫杨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想这么做,一点都不想,当看到无心来搅局,他的内心竟有一丝窃喜。他更想与杨业同温一壶酒,与其畅谈天下,指看江山,可他也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个永不可能实现的梦罢了。
五天过去了,耶律斜轸的气慢慢消了,冷静之后,他不得不面对事实,杨业是在绝食,是在等死。
耶律斜轸站在广场上静静地看着那些有条不紊正为拔营起帐做准备的兵士,一队队的巡逻兵从他面前经过,风吹动了他鬓角的发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将军百战死,难道就是这样的结果?英雄末路,三尺黄土能不能埋葬你的雄心壮志。
刀起剑落浪千层,血战山河。
残阳过后,无尽风雨色。
耶律斜轸渐渐明白了,他对杨业是敬重,对英雄的敬重。
七日后,杨业死,享年五十五岁。
耶律斜轸命人斩下他的头颅,传首边疆。
虽然耶律斜轸对杨业无比敬重,可毕竟是敌对的双方,他能说的只有抱歉二字。
无心得到消息后,一路小跑至耶律斜轸的军营,初春的天气带着寒意,可无心却满头大汗,一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质问道:“杨业虽是敌将,可他忠肝义胆,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他!”
耶律斜轸转回头看着无心,无心,一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失态,以前有多少艰难困苦你都没把它放在心上过,但今天怎么为了一个宋将如此反常?平静地说道:“我虽敬重杨业,可我更要为我的国家我的民族考虑,杨业毕竟是敌国将领,我敬他也只会放在心里,杨业的死是他自己选择的,我没有逼他,传首边疆既可以鼓舞我军士气,又可以震慑宋朝,有何不妥?”
无心心急火燎,四郎那么敬爱自己的父亲,如果醒后得知父亲的首级被传送边疆示众,他不敢想木易会做出什么事来,更何况他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杨业在死后受到这种侮辱,满月复的焦急令无心没注意到耶律斜轸心中的疑惑,没有片刻犹豫的说道:“不妥有三:其一,俘获杨业,已经是大功一件,足以使人振奋,再传首边疆,意义不大;其二,虽然我们曾经败在杨业手中,但我们契丹更敬英雄,相信在契丹敬佩杨业的人要比恨他的人多得多,这次杨业因何而败,因何被俘,大家心里有数,那是因为潘美指挥失当造成的,可杨业却败而不降,虽死而气节犹存,更见其忠义,若把杨业的头颅传往边疆,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不敬勇士,急功近利,还是,妒贤嫉能?第三,宋朝不乏热血之辈,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半路去阻截,若因此出事,失面子的可是我们契丹。”
耶律斜轸盯着无心久久不言,以前你不论遇到多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平心静气,不,用冷漠淡然好像更合适,可对于杨业,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虽然还是被动的接受处置有关于他的事,但在杨业的事情上有意无意间你都有插手。是我多虑了,还是你把自己掩藏的太深?
隔了许久,耶律斜轸才说道:“先生讲的有理,斜轸这就下令收回成命,不过杨业的首级已经传离军营,两天后才能回来。”
心里的不安以至于无心没有留意到耶律斜轸内心的变化,他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
该过去的总算过去了,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
第十天,木易醒。
木易醒后,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他强自镇定的离开自己的房间,站在庭院中,望着蓝蓝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孤雁,呆呆地出神。
慕容赫慢慢的走近他,靠近他,想给他些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把手搭在木易的肩膀上,却明显的感觉到木易仿佛受惊般的颤了下,这样的惊悚在以往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木易身上的。十天的光阴,却犹如陵谷沧桑,看来木易已经猜到了。他醒后对他爹的情况不管不问,不是不关心,而是不敢。
慕容赫狠了狠心,他必须告诉木易结果,说出伤害木易的话,他要让木易清醒,哪怕是刺痛木易,也不能让木易把自己封闭起来,缩卷在幻想之中,“你爹他……”
“我爹,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木易使劲儿的摇头,打断了木赫佳的话,看似平淡的话语里却承载着太多的不安与害怕。他不要听到不好消息,可是,为什么就在他准备救爹的时候,却突然昏迷了这么多天。爹不能出事,不能。
如果木易知道杨业已死,他能否承受得住,慕容赫犹豫了,低下头,沉默不语。
一直没有说话的廖无心此时正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旁冷冷地看着他们,木易,该你承担的就算是心碎欲死你也必须受着,冷哼一声,直截了当的说道:“你爹已经死了!”语气冰寒。
木易猛然一惊,神色里满是惶然与不信,循声望去,看见无心,他想冲上前去质问他,却发现身体沉得根本迈不动步子,惊慌失措道:“不,你骗我!”
廖无心残忍的一笑,说道:“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无心,别再刺激他了。”慕容赫忍不住阻止道。
廖无心看了看慕容赫,冷冷地说道:“慕容赫,你藏得可够深的,我早就怀疑有人向木易通风报信,却没有想到竟会是你。”
慕容赫也不避讳,他已经从木易的口中得知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淡淡地说道:“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
木易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仍是沉默着,良久,他才缓缓地问道:“我爹……是……是怎么死的?”声音发颤。
“绝食。”廖无心答道。
木易垂首不语,停了一会儿,突然咯血不断:
绝食,绝食!
爹,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不顾自己的安慰,独自一人把我从离风手中救出,导致自己身受重伤……
您为了救我出代州大牢,不让我受那刑罚之苦,不惜与潘美闹僵……
您自伤身体,割破自己的手腕,用您的血救我性命……
您一次次的保护四郎。
可我呢?
我竟让您命丧他乡。
四郎不孝,四郎该死。
您曾经说过若我再自作主张,就让我后悔一生。
爹,您这是在惩罚我吗?是要让四郎后悔一生吗?
四郎错了,四郎再也不敢了,求您活过来,您怎么罚四郎都可以,杀剐不论。
只求您,求您别用您的死来惩罚四郎,四郎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