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朗紧紧地靠着房门,夜露无魂散竟在此时发作了,而且这一次比以往的都厉害,好像有无数钢针在来回磨噬着骨髓,冷汗涔涔而下,杨延朗咬着下唇,想抵过这疼痛,然而眼前却是阵阵黑暗……绝不能晕倒,源儿还在外面,若是让源儿知道了,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傻事……杨延朗从随身带的药瓶里倒出最后一颗药丸吃了下去,虽然这药可以暂时压住毒性,但在毒药相冲的过程中,痛苦会翻倍,杨延朗扶着门框,双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不过好在这疼痛来得狠烈,去得也快,剧烈相冲之后,渐渐平淡下来,杨延朗慢慢地走到椅子旁坐下,闭目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开了,宗源端着一碗饭走了进来,把碗放在父亲身边的桌子上,柔柔软软的说道:“爹爹,吃点东西吧,源儿刚刚做的呢。”
杨延朗仍是闭着眼睛。
“爹爹……”宗源大着胆子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衣角,“爹爹吃点吧,要不饭菜该凉了……”
杨延朗猛然抽出衣袖,把碗扫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惊得宗源颤了下。
宗源看着满地的狼藉,默默不语,然后拿过笤帚把摔碎的碗和饭菜扫进簸箕,把笤帚放回原位,抬起头,唇边仍是挂着温和的甜甜的微笑,柔柔的说道:“爹爹不喜欢吃这些,源儿再去做些其它的。”把脏了的饭菜倒在外面,回到灶台旁。
扶着灶台,宗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爹爹从早上到现在肯定一直都没有吃饭,爹爹的身体又不好……
爹爹,源儿该怎么做,您才能不再生气?
白流一对伙食要求不高,所以也没有专门的膳房,只简单的在室外用石头垒了个灶台,上面搭着棚子,算是避雨之用。
白流一此时恰好也想做些吃的,很自然的就遇见了正依着灶台哭鼻子的宗源。
白流一勾了勾唇角,这小子居然也会哭?还以为他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宗源感觉到白流一正朝他走来,忙擦干了眼泪,规规矩矩的喊了声:“白前辈。”
白流一瞥了一眼锅里的饭,又看了看在墙角堆着的脏了的饭菜和碎瓷片,不咸不淡的说道:“你爹不吃,还把碗给摔了?”
宗源的眸色黯了黯,低着头,不说话。
白流一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常常让他奉茶,然而,自己恭恭敬敬献上的茶水,父亲不是嫌凉就是觉得热,茶杯摔了一个又一个,后来干脆罚他跪在碎瓷片上,一跪就是一夜。
白流一看着眼前的小孩儿,心中竟升起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暗暗地叹了口气,安慰他道:“他不想吃就算了,若他饿了,总会吃的。”
宗源摇了摇头,父亲不会的。突然,宗源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前辈还没吃饭吧,若是不嫌弃,也一起吃吧。”
白流一不知怎的,有些不愿拒绝这个孩子,点了点头。
宗源微微一笑,拿起旁边的碗,给白流一盛了一碗。
白流一忽然发现宗源手背上有一片皮肤被火烧得都变了颜色,还起了泡,不禁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做饭时烧的?”
宗源把盛好的饭递给白流一,不是很在意的“嗯”了一声。
白流一接过碗,看着宗源有些苍白的脸和额头上的汗水,才恍然明白,应该是刚才做饭的时候,“生死银针”随着他动来动去而不停地在体内游走,痛得太厉害了,或者说差点痛晕,才不小心被火烧到的。
白流边往自己的屋子走边说道:“左边第二间房子里有一些草药,你若认识哪些是治疗烧伤的,就自己拿着用,如果不认识,那你就受着吧。”
宗源听得一愣,后又微微笑了,“谢谢前辈。”
“我只是不想你耽误了明天试药而已。”
宗源重新做了饭,盛好后,把它端到父亲的屋里,放在桌上,跪下求道:“爹爹,您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您生源儿的气,怎么责打源儿都行,只求爹爹别拿自己的身体惩罚源儿……”
拿自己的身体惩罚你?源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用自己换来的解药,爹爹怎么会用?缓缓地拿起碗,就在宗源以为爹爹终于肯吃饭了,高兴地正想笑时,杨延朗突然松手,碗再一次的摔到地上,摔得粉碎……
宗源愣愣的看着地上混着碎瓷片的饭菜,苦涩的弯了弯唇角,“爹爹真的不肯吃饭吗?源儿已经忤逆过爹爹多次,同样也可以再次冒犯爹爹……”漆黑的眼眸如墨一般。
杨延朗的手猛然攥紧,又松开,最后闭上了眼睛。
爹爹没有打他,爹爹应该是气得不愿再理他了。宗源静静地起身,把地面收拾干净后,又热了热已经有些微凉的饭菜,再次端了进来。
这一次杨延朗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说什么,吃完了饭,把空碗放在桌上。
宗源想去收拾,手刚碰到碗,就被父亲握住了,杨延朗沉声说道:“源儿,如果你没有武功该多好……我不该教你的……”
宗源几不可查的颤了下,眼帘低垂着,“爹爹,对不起。等这件事结束后,源儿会自废武功,或者,爹爹想用什么方法废了源儿的武功都行。”
杨延朗的手徒然一紧,几乎捏断了宗源的骨头,宗源也任由父亲握着自己手的力道越来越重,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
杨延朗看着宗源轻轻颤抖的眼睫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松开了手。
月色霜白,宗源靠着墙,坐在外面,木墙那边应该就是爹爹的床了。
不知今夜,爹爹睡得可好……
第二天,宗源颤抖着手锁了父亲的房门。
隔着门跪下,重重地叩首……
然后起身,去了白流一的房间。
试毒比试药更让人难受,银针还在身体里游走,重重地冷汗浸透了宗源的衣服,可无论多疼,宗源都一直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痛得晕了过去,才算熬完了第一轮。
白流一微微有些惊讶,这孩子这么小,可他的意志竟会如此坚强,手指切在宗源的脉搏上,凝神听脉,突地,白流一的眉峰蹙在一起,不太相信的进一步判断着,果然是无魂草,这孩子居然中了早已绝迹多时的无魂草的毒,而且这配药的人也深通药理,辅以其它药材,让中毒的人只会痛苦,不会丧命。不过,这孩子后来又服了一种能暂时压住无魂草的药,半年之内,此毒应该不会复发。
难怪他想要“时雨”,无魂草是无解之毒,天下间也只有“时雨”或可一试。
但也不对,如果他要“时雨”是为了给自己解毒,又怎会如此不顾性命?
应该还有人中了无魂草的毒,他是为了给那个人解毒。
那个人会是谁,被他关在屋里的父亲吗?
刚见面的时候,这孩子的父亲也说是为了“时雨”而来,他又是想给谁解毒,自己?还是他儿子?
白流一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喜欢多管闲事,给宗源服了些药,等他苏醒后,就想撵他离开,然而宗源却不肯走。
“前辈,以后能不能每天上、下午都让晚辈来试药?”
白流一有些惊讶,这孩子不要命了?冷笑道:“上下午都来?你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宗源会小心的,绝不会在前辈还没配出药前就死去,请前辈应允。”
白流一有些无语,他担心的还真不是这个,“你就这么急着得到‘时雨’?”
宗源点了点头,能让父亲早日月兑离毒药的折磨,无论让他怎样都行,即使会多受点苦,也甘之如饴。
白流一想了想,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着急,我就成全你。时间你自己把握,若哪天受不了了,再改成每天上午也行。”
“多谢前辈。”
折腾了整整一上午,宗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确定不会被父亲看出什么后,忐忑的打开了父亲的房门,强作镇定的说道:“爹爹出去走走吧,源儿一会儿做好饭,再叫爹爹回来吃饭。”
杨延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视他如无物的出了房门。
宗源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鼻子酸酸的,爹爹,对不起,请您再忍忍,最多三个月,等源儿拿到解药后,源儿会废了武功,任您处置。
傍晚的时候,宗源坐在外面,用小刀削着木头,白流一好奇的走了过来,等他看清宗源做的东西后,不禁变了脸色,他对这东西太熟悉了,这孩子竟然在做鞭子,而且鞭子里还加了几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钢丝。这孩子想做什么?还嫌白天受的罪不够吗?
宗源抬头向白流一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后,又低头开始忙手里的活。
鞭子做好后,宗源朝地下试了两下,皱了皱眉头,鞭柄上的木头毛刺太扎人了,于是又用布把鞭子的手柄缠了缠,又试试没什么问题后,才满意的把它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