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六章 踏上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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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前一夜所测的蛊卦,让褒洪德心里堵满了疑虑。他不是个惧怕危险的人,可是这次所测卦象太出乎意料,让他不得不踟蹰起来。

为此他连夜查看了辎重队伍中所有随军女子的名册,又派出一批精锐的细作去核实每个女子的户籍,以防他国细作混入自己的军队中。

次日清晨,大军开拔奔赴太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自古行军打仗的不二法则。卯时刚过,一辆统帅所乘的戎车驶入辎重大营。

戎车前驾着四匹骏马,中间两匹缚在衡上的轭驾在车辕两侧,左右的两匹以皮条系在车前。骏马头部套有铜制的马衔和马笼嘴,用以御马。车顶设有铜伞,伞下有一壶,壶中放有兵器戈、殳、戟、酋矛、夷矛,称“车之五兵”。

戎车中共载四人,甲士三人。左方甲士持弓,主射,是一车之首,称为甲首;右方甲士执戈,主击刺,并有为战车排除障碍之责,称为参乘;居中前方的是驾驭战车的御者,只随身佩带卫体兵器短剑。

戎车中被甲士护卫的是一少年,身披青色鱼鳞状犀甲,身前的壮胸甲绘有兽纹,发束于顶,裙甲左侧挂着一柄镏金菱花铜剑,手握玉质剑柄站在正中,眉如墨画,薄唇微扬,细长的眼梢也因着一身戎装而显得目光凛凛,真是一副俊逸超群的英姿模样,来人正是褒洪德。

“褒公子来了!”

“褒公子来了!”

整队待发的队伍中发出一阵阵兴奋的议论声。褒洪德是褒国的真正掌权者,年少有为又深得拥戴,在褒人心中,他是褒国的守护神,有褒公子在,小小的褒国便是雄关狭隘,任西北、西南的戎人多么凶悍,褒国的大门永远向他们紧闭着,在王畿内,褒国也成为王城镐京最为坚固得力的守军。

棘儿在队伍的最角落里,在这三千人的辎重大营中,前面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她只能踮着脚尖眺望,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褒公子的车舆,隐约看到了舆中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她的心又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

“是褒公子!是他!是他!”脑海中那个月光背影下的身躯和车舆中雄姿英发的少年开始重合,她终于见到了他,胸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掺杂着激动的心情一时间齐齐涌了上来,鼻子一酸眼眶一红,竟是要落下泪来。

棘儿急忙低下头闭上眼睛按住胸口,深深呼吸了几口,心里告诫自己:“不行不行,大军出征,我这样哭哭啼啼抹眼泪多不吉利,让人家看见了笑话。”平复了片刻,等到心跳得不那么厉害了,抹了把眼睛,又重新抬头向褒公子的方向望去。

“将士们,我褒洪德任辎重运输师帅一职,今日将要和大家踏上北上伐寇的征程。我很感激将士们抱着对大周天子尽忠的赤诚之心从军,有了各位舍家为国的付出,战场上的将士们才可吃饱穿暖为国杀敌。此行,我将与各位并肩作战,不背弃任何一个褒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褒国的骄傲,我不但要你们活着回来,连你们的牲畜都不能白死一头,我不死,你们谁都不许死!待到王师伐寇凯旋回朝,便是你们论功封赏的日子!褒城到太原路途两千余里,辎重不比徒兵行进,我们不但要作为首军为王师开辟道路,还要负重运送军资,这一路还会有叛军流寇侵扰不断。与我一起出师远征,你们怕吗?”。褒洪德慷慨激昂的誓师演说,刺激着在场所有的将士,将他们的血液燃烧沸腾起来,与褒公子一起作战,这是何等的荣耀。

“不怕!”

几千个血脉喷张的声音汇成一个震耳欲聋的词,在营地上空回荡,没有人不被这样的场景所激发斗志,由衷地愿意为这样一位年轻睿智的统帅所领导。

角落里的棘儿也被褒洪德的声音所激励,激动地大声喊着不怕,只是她的声音太过柔弱,被前面三千士卒的声音压得细若蚊蝇,喊过之后喉咙却哽咽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这样爱哭,从前家里生活不好,多大的挫折她也会和爹娘弟弟咬紧牙关挺过来,从不低头流泪,可是今天面对他,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听到他的话语,她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也不会有太多遗憾了。

在场的将士个个豪气冲天,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出水芙蓉般的小医徒女毫无因由地哭得泣不成声。

五天后,辎重军队赶着车马载着军需翻越秦岭,到达王城镐京,与参与讨伐六济的其他军队汇合。在这里,周天子姬宫湦要举行盛大的祭祀,乞求先祖庇佑天子伐寇旗开得胜。

清晨,朝阳的第一缕金色光线穿过霭霭晨雾,投射在镐京王城的宫城门楼上。王宫的五门路门、应门、雉门、库门、皋门由内而外依次缓缓开启,姬宫湦身着九章纹冕服,头戴冕冠,腰系革带,正中垂着宽二尺长三尺的朱色蔽膝,革带上挂绶配玉,脚穿一双绸面木底朱舄。姬宫湦身边同列而行的是王后申姜,刚刚出月的她面色还略显苍白,身穿玄色祎衣祭服,衣上绘有雉鸡和彩色纹饰,内缀白色素纱,头戴繁复华丽的首饰,与天子同行庄严肃穆,一语不发。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一众公侯大夫,均按照爵位级别穿着相应的冕服,一行人在大宗伯的带引下徐徐朝宫门外走来。

出了宫门绕过横立在宫门口的阙墙,到达外朝。一块宽阔平整的土地上立着一方高二丈宽十五丈见方的夯土高台,四周布满身穿玄衣的典祀警戒。

台下站着王师北伐的各军中统帅、司马以及朝中的其他士大夫。伯士以大司马的身份与天子一同祭祖。

姬宫湦与王后、大宗伯、大司马、各公卿、侯伯相继登上高台,随着一阵由缓而急的擂鼓声,祭礼正式开始。角号声中,大宗伯以牲肉、牲血、黍稷敬献先王并念了祝辞后,便开始由天子王后依次进行跪拜行礼。

台下人群中,褒洪德冷眼看着高台上虔诚跪拜的姬宫湦,想着申广前几日送来的蹇卦,还有占人为自己所测的蛊卦,似乎有那么一点头绪,但仍犹如一团乱麻一样理不清楚。随后的祭礼进行了什么他毫不关心。

终于等到结束后,褒洪德来不及等到与天子百官客套话别,便先行回到了大营。

进了大帐,挥退左右侍从,拿起刀笔在一块竹木片上刻了几个字,放入一方葛布中,随后命亲信的近身虎贲氏传唤随军疾医。

“疾医鱼妫参见统帅。”帐外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

“传!”

大帐的帷幔被掀开,一名身穿褐色交领窄袖衣、腰系绦带的女子垂首而入,秀发由脑后编辫束顶绾成男子样式,眉眼标致却少了些少女纯真之态,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清凛淡漠的锐气。此人正是之前为王后申姜催生的鱼妫,作为从小寄养在申侯府中的亡国女公子,鱼妫是个既早熟又懂得进退分寸的少女,与大医师习医多年以来,不仅习得一身妙手回春的好医术,还能隐匿身份稳妥为申国搜集一切可利用的情报,这些年来深得申侯的信任与器重。此次她被任命为辎重大军中的疾医随军出征,作为联系申国与褒国的纽带,传输两国密报。

褒洪德知道鱼妫的真实身份,见她进来,微笑点头示意便直入主题:“姑娘常在王城走动,想必对王城熟悉了然,本帅劳烦姑娘为申公子带去此物,务必亲自交付。”

鱼妫上前接过包裹着竹木片的葛布,打量一番,沉声说道:“统帅果然心思缜密,连这样的女儿葛都常备有,确实省了属下很多麻烦,能为这样精明的主公效力,是属下的福分。”

褒洪德闻言轻笑一声,说道:“姑娘客气了,你一个女儿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又在军中为申褒两国奔走,确实不易,这葛布是为姑娘出门特意准备,女儿葛这样的女子贯装贴身之物的布帛,即使在王城中遇到盘查,也不会仔细追究女儿葛包裹的东西,我想这也算是一种保全之策,姑娘以为如何?”

“属下谢统帅心意!两个时辰内返回大营回复统帅,属下告辞。”鱼妫叩拜行礼,转身步出营帐。

镐京王城内申侯驻京府邸,府院最深的一处厅堂,大门紧闭,门扣锈迹斑斑,在外人看来,实属一片破败的院落。而内室中,整洁敞亮,申广坐于案前打开鱼妫递过来的葛布包裹,竹木片上用大篆刻了三个字:秦、齐、鲁。

申广不动声色地拿刀笔将竹木片上的字迹刮干净,放置一旁。抬头看了一眼鱼妫,迟疑说道:“鱼妫,依你看,这个褒公子是否太过聪明,这样的盟友若是哪一天反目成为仇敌,将会是个大麻烦。”

鱼妫立于申广身侧,亦是看清楚了那三个字,淡淡一笑,说道:“公子放心,这样的人自然也会想到,过分展露出众的聪慧必会引来杀身之祸,依我看,褒公子尚不为惧,毕竟申褒两国现下需要共御外敌,还没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他敢于在你面前展露自己深藏的实力,便是看得起你这个对手,公子也理应回赠相同的实力,若是到了两国各自为政兵戈相见的时候,婢子自会肝脑涂地设法为申国除去这个劲敌。”

鱼妫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在她眼中,任何能与申国合作的力量都可以与之利用交易,而任何威胁到申国的利益集团,她都将他们视作死敌。而她与申广自小相伴的情谊,也使得两人身份表面上虽为主仆,但私下来往与家人无异,申广所得的任何消息与对策,都不吝惜与鱼妫分享谈论,这也是鱼妫内心最值得骄傲的资本。

而在外人看来,申广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深沉面孔,也生的是品貌非凡,但总是不苟言笑令人难以接近。十七岁的年纪,便已是申侯最为依赖的臂膀。而他行事沉稳,总能拨云见月看到一般事件下隐藏的玄机,待人接事滴水不漏,虽不及褒公子名满天下,也算是王侯公子中的翘楚。

而褒洪德这个小狐狸,明知申广将亲信放置他麾下,一半为传递情报,一半为监视他的行踪,竟也毫无怨言坦然接纳,还处处为申国的女探子提供方便,不得不说,褒洪德在行事上更显得不拘小节,这与申广步步为营的行事做派大相径庭。

更何况,现在褒洪德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政治天分展现在申广的面前。

申广欣赏这样的盟友兼对手,与之共勉,则可共进退;与之为敌,则棋逢对手斗个酣畅淋漓。

想到这里,申广放在案上的双手相互紧紧握住,似乎是下定决心定了一定,而后抬头对鱼妫说道:“回复褒公子,子时王城南郊十里地我的私舍会面,若是他放心我的话,只身前来便可,申广恭候大驾。”

“是。婢子一定带到,天色渐晚,婢子这就动身回大营复命,三日后辎重大军奔赴太原,路途遥远,婢子便不能如此轻松来回了,还望公子多多保重。”鱼妫恳切地说道。

申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去侧室,边走边对鱼妫说道:“无妨,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等他出来的时候,肩上多了一只通体灰白相间眼神凶煞的鹞鹰。申广将鹞鹰单手托至鱼妫的眼前,说道:“这只鹞鹰是我亲自熬了半载才驯服的,它只听我的号令,今日让它见见你,以后便由它为我们通传密报。”说着,从腰身解下一块晶莹透白的虎形玉佩,放置鱼妫的手心中,“这只鹞鹰认得此物,它飞上百丈高空也能认得出这块玉,你带着它,鹞鹰便会认得你。”

“此玉公子佩戴多年,价值连城,婢子授受不起,还请公子……”

“你我之间的情谊难道还不及一块玉?拿着罢,何时学得与我客套起来。”

鱼妫欲推回来的手让申广一把握住,原推了回来。

申广并未觉察有何不妥,而鱼妫的面颊却悄然浮起了一片红晕,她慌忙收手转身,背对着申广说道:“婢子即刻回营,公子留步。”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鱼妫,”申广叫住她,“你一人随军在外要多加小心,褒洪德心机极深,你处处提防别被他算计,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为了申国什么危险都不顾及,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鱼国孤儿,还有我、阿姊、父亲,我们是一家人。你今年也满十五岁了,等到班师回朝,我便禀奏父亲为你举行及笄礼,你长大了,也该戴簪梳妆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鱼妫背对着申广,听了这一番话,已经羞红的双颊荡起了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那张平日寡淡冷漠的面容犹如春日初融的湖水般滟光涟涟。

“但凭公子做主。”鱼妫娇羞地甩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夺门而逃。

留在原地的申广疑惑万分地看着她落荒而逃迅速消失的背影,不解地望望天色,又转头看了看肩上同样睁大眼睛的鹞鹰,自言自语道:“天色未晚,这么着急回营做什么?她平日不是这般心急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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