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十七章 故人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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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大军拔营,魏国军队提供了足够的舟楫和木排,方便辎重大军顺利渡过黄河。

棘儿站在渡口的栈道上,望着一艘艘舟楫顺着湍急的水流向黄河对岸驶去,褒公子与近侍和军中军阶较高的军士则率先乘船渡河。

天还未亮透,河面上氤氲着一层水汽,褒公子的大船已经驶离渡口很久了,只能隐约透过层层水雾看见模糊的影子。

棘儿的心,如同面前翻滚的河水一般不能平息。

听闻,叔莫已是褒公子帐中的侍婢了,昨夜褒公子召幸了她。这则秘闻今晨在军中不胫而走,令她心中划过瞬间的慌乱。

褒公子清楚叔莫的底细,昨日留她侍奉,看来便是真正要和巴公子展开角逐了,可是,明明知道这是褒公子计策之一,但她得知叔莫留在褒公子身边的时候,心中还是觉得空落落的,一丝心酸涌上心头,望着河水一脸落寞。

褒公子的大船已经驶得太远看不见了,棘儿仍是呆呆地立在岸边,叔莫和褒公子同乘一船,叔莫又生得娇小柔美,褒公子不会真的属意于她吧?

棘儿心如乱麻。

属意又如何,他是未来的褒君,拥有众多妻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自己只是个下贱的仆役,褒公子的家事哪里轮得着自己置喙,更不该存有一丝痴心妄想。行军这么久,也还从未看见过他的面容,只是这样能远远地知道他在那里便好,他高贵的身份只配自己仰望,何苦要让自己陷入其中。但是,心似乎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她不知为何,越是离他近,越是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

棘儿现在已是疾医鱼妫的小徒,鱼妫除了为她医治残毒,还教习她甄别草药和识别各种药料的药性。棘儿出身乡野,自小生长在恶劣的环境下,对哪些草药可以食用哪些草药医治何病简直是如数家珍,再加上鱼妫悉心传授和棘儿本身聪慧机灵,几天下来已经深得鱼妫喜爱。

鱼妫从鹞鹰派来的竹笺中获悉,申广将于今晚赶上辎重大军,申广有要事和她商量,要她留在最后渡河。

鱼妫抚模着竹笺上浮出生涩颗粒的铁墨字迹,心中荡漾起一片温柔,申广手执鹿聿专心写字时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鱼妫不禁舒心一笑,只要有他在,任何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

棘儿留下和鱼妫一起等待申广最后渡河,她心中萦绕着褒洪德所乘的大船,久久伫立在岸边一动不动。

“棘儿,我们回帐吧,等申公子到来和我交待完事情,明日我们便可渡河,很快就能赶上大军了。”不知何时,鱼妫走到棘儿身后站定。

棘儿回身腼腆一笑,她的心思被鱼妫猜中,有点不好意思,“棘儿听候大人差遣,只是有点担心褒公子的安危。”

鱼妫伸手抚过棘儿的额头,将覆在额头上被风吹乱的发丝抿在耳后,温言道:“褒公子身边有谋士为他筹谋划策,还有精锐的虎贲氏护卫左右,他不会那么轻易被人加害的,你放宽心,只需照顾好自己便是。”

棘儿点头称是,默默转身跟随鱼妫回到帐中。

今日要服用的药剂已经煎好,放在帐中的案几上,棘儿如平常一样倒出一碗一饮而尽。

温热的汤剂滑过喉咙时,棘儿突然觉察到,今日的药剂味道不对。

鱼妫正好揭帐进来,棘儿腾地从席上弹起,看着手中的药碗惊慌地站在帐中,呼吸加速,“大人!”

鱼妫看着棘儿惊慌的神情扑哧一笑,道:“可是担心又中毒了?莫要慌张,今日的药剂我加了鸭血、铺地蜈蚣、马尾松梢还有蕹菜,喝起来是有些辛辣腥苦,但是对于驱除你体内的残毒有很好的功效,要全部喝光,不能浪费一滴,这四样新增药料中的铺地蜈蚣和马尾松梢,军中并未备药,而是褒公子专门为你向魏伯要来的。”

“什么?”棘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专门为我要来的?褒公子知道我?”

鱼妫被棘儿又惊又喜的神情逗笑了,掩口轻笑一声,“谁让你是褒国第一女勇士呢,褒公子听闻军中有你这样一位对他赤胆忠心的小徒,大为动容,知道你身中剧毒很难痊愈,军中没有准备足够医治断肠草毒的药料,他便开口向魏伯要来这些,专为你这个衷心的小徒驱毒。”

棘儿听了这一席话,端着药碗的手不禁有些颤抖,想不到褒公子竟会为了她向魏伯开口,心中顿时溢满了感激与喜悦,方才还惊慌失措的脸上立刻展颜换上一副喜不自胜的笑容,那笑容如盛开的桃花一般灼灼耀人,看得鱼妫心中都不由得惊叹,这样纯真无邪般的笑颜,如出水芙蕖般清新,又如晨曦中的点点红霞般光艳逼人,也难怪褒洪德对她如此上心,常挂嘴边时时不忘。

棘儿心中原本充斥着的失落,被手中这碗浓浓的汤剂所覆盖,她小心地将陶鬲中的药剂倒入碗中,捧在手心细细嗅闻,仿佛是人间的珍馐一般陶醉的神情,恭敬地举至唇边,一小口一小口轻酌,如同品尝窖藏多年的美酒。

鱼妫很不习惯地撇了撇嘴,不屑地叹了口气,出帐喂鹞鹰去了。

天色近晚的时候,两匹骏马载着两名男子接连而至。

鱼妫在营外迎接,见到来人,下跪行礼。

申广从马上跳下扶起鱼妫,亲切说道:“才走半月有余,你的身量越发显得单薄,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鱼妫淡淡一笑,轻言道:“能为公子分忧,属下荣耀之至,何来辛苦之说。”

申广身后的男子走上前来,“好久不见,姑娘可好?”

鱼妫这才注意到申广身后的男子,只见这人一身白衣素冠,面带微笑温文尔雅,身形挺拔如同松柏,不似申广内敛平静的气息,这人自有一股翩翩君子的淡雅风华。

“公子仇?”鱼妫惊呼一声。

“时隔三年,姑娘竟然还认得晋仇,真是荣幸。”公子仇语笑晏晏,和故人重逢,自然是喜于言表。

晋公子仇是已故晋侯晋穆公之子,姬姓后裔。宣王四十三年,晋穆公病逝,其弟殇叔联合国内大夫与邑甲卫,闯入侯府欲擒杀公子仇以夺取国君之位,公子仇在侍从和死士的掩护下逃离晋国避难,殇叔即位为晋侯,到现在为止,已有四年了。

公子仇最初经由东虢逃往成周,但被亲属所出卖,被追至成周的剑客追杀,申侯将他救下带往申国,自此便和申广、申姜、鱼妫朝夕相伴,当时公子仇刚过冠礼之年,即将大婚,却因为殇叔叛乱而被悔婚。一时间,昔日与之来往热络的王公贵族对他避而不见,那些依附于晋公子门下的食客也都作鸟兽散,公子仇深感世态炎凉人情冷漠,隐于申侯府,潜心和申广一道习礼论武,借助申侯的帮助招募对穆公衷心的部下,重新开始组建自己的力量,一年后,便开始周游各国,联络旧部培养属于自己的军队,现如今,满二十五岁的公子仇已羽翼丰满。

三人寒暄一阵后,鱼妫带着申广、晋仇二人进帐休息。

帐内早已准备好热水、黍稷、豕胾,棘儿正在帐中忙着张罗,见鱼妫带着两名公子进帐,起身行礼道:“婢子见过大人、两位公子,膳肴已准备妥当,请大人与公子入席用膳,婢子先行退下了。”

说罢,便躬身准备退出大帐。

“棘儿,一起用膳吧。申公子与晋公子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鱼妫想到棘儿忙了一天还未吃口热饭,便留她一起用膳。

“不不不,”棘儿忙摆手,“婢子刚从膳夫那里回来,芥儿走时给婢子留了好大一块牛炙,把婢子吃得撑坏了。”

辎重大军拔营后,多数物资都已随主军渡过黄河,剩下的一小部分人马明日也要全部渡河,所以留下的食料并不多,棘儿知道申公子对于鱼妫来说是至关重要之人,为了不让鱼妫在申公子面前显得寒酸,,棘儿将仅剩的肉食全部拿来蒸煮,好招待来客,哪里还有什么牛炙,只是自己不过是一名做杂役的小徒,哪敢留下与贵族一同进膳,又不好拂了鱼妫的心意,只得这样说道。

棘儿身份低贱,平日只能喝粥饘,很少能沾到荤腥,此时忙了一天,身体还有些发虚,闻到肉香,肚子忍不住叽里咕噜叫唤起来。

晋公子仇上前打趣道:“姑娘不必客气,鱼妫见了申公子自然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肯定是要把我这个外乡人独自晾在一边的,不妨姑娘坐下来与我闲谈,这顿饭也好让人食得舒心。”

鱼妫斜眼狠狠瞪了公子仇一眼,咬牙说道:“有美相伴,晋公子才能食得有兴致啊,晋公子该不是垂涎我们棘儿美貌,有意接近人家吧。”鱼妫和公子仇身世相当,又有着类似的命运,自然格外熟悉,说起话来也不分尊卑。

这话一出,让立在公子仇身边的棘儿反而不好意思了。

公子仇毫不客气地在鱼妫脑门上弹了一下,“叫你浑说,看把人家姑娘吓得,虽说公子我被人悔婚深受打击,也不至于见着美人便会不择手段地亲近吧,公子我落魄是不假,气节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死性不改!你那也叫气节?”

“我怎么了?落魄的公子照样魅力不减当年。”

“不知羞耻,是谁当年在申侯府中死乞白赖求着申姜教自己女红?”

“我就是向申姜学绣花了怎么样?你会吗?整天摆弄那些粗枝烂叶,要不是你捣乱,申姜指不定现在早就是我的正妻了,哪里用得着进宫做什么太子妇,和那么多美人明争暗斗去争宠?”

“申姜现在是王后,母仪天下的正宫,当然比跟着你流浪乞讨强多了!”

“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是谁跟甩不掉的尾巴一样整日跟着申广学剑啊识字啊骑马啊?”

“你这个无赖!”

鱼妫和公子仇开始互斗,许久不见,两个背井离乡的落魄国君子女你一言我一语,如同市井人家中的两个子女一般嬉笑怒骂,看不出一点贵族的影子。

“你们两个如果不饿的话,我和棘儿姑娘便先用膳了,你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吵吧,”申广冷眼看着这两人一见面还没一刻钟便吵得不可开交,两人当年在申侯府中就是如此,三年过去了,仍是这样,申广摇头叹气,看了一眼立在帐中的棘儿,做了个请的手势,“棘儿姑娘不必见外,一起用膳吧。”

棘儿微微抬头,正和申广四目相交。

申公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清冷的气质,言谈间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人长得轮廓鲜明,一双剑眉直入额鬓,眼睛乌亮深邃,鼻梁高挺如壁立千仞,额头宽阔双唇微翘,生得确实神武俊美。

只是他那看人的神态,却格外薄凉,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让人不禁产生些许距离感。

棘儿不好再拒绝,只得屈身行礼走回坐席安分地坐下。

争吵得正酣畅的鱼妫、公子仇二人,听得申广发话,不甘地向对方一甩鼻子轻哼一声坐于席上,帐中又恢复到其乐融融的久逢故人的愉悦氛围。

“说正事,公子此次追上辎重大营可是有要事?”膳肴用的差不多时,鱼妫抬头望向对面的申广,看到申广微微犹豫的眼神,又道,“可是需要棘儿回避?”几天下来,鱼妫和棘儿的关系处得非常融洽,两人相互交心,彼此建立了极大的信任,竟有些像闺蜜一般亲热。

申广摇头,缓缓说道:“不必,不是什么大事,只想托你随军带上公子仇,助他回到晋国,以便举事。”

一听这话,鱼妫顿时敛颜正色道:“褒洪德已先行渡过黄河在芮国与魏国交界处扎营,还不知晓接下来怎样取道奔往六济,如若不途径晋国的话,公子仇在军中时日一长,很容易暴露身份,并且巴、蜀、苴三国即将行事,褒国三公子褒离也意欲取褒洪德的性命,恐怕褒洪德此时无力分心来帮助公子仇。”

“以我对褒洪德的了解,他必会直接取道晋国北上。”申广勾出一笑肯定道。

“为何?”棘儿忍不住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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