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五十七章 蜀苴分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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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儿来到蜀国督军司马的帐中,通报了一声,只等召见。

因是晌午时分,蜀璩正在歇息,棘儿便盯着日头在帐外候着,零星听到帐中有男女调情的细密喁语传出,棘儿立在帐外一角,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微微一笑,蜀璩这般狂妄自大的人,处处飞扬跋扈又不懂得尊贤使能,迟早都是一个结果。

烈日炎炎,站得人两腿发直头晕眼花,棘儿不骄不躁,仍是盈盈立在帐外恭敬地等候,过了大概快一个时辰,才听得帐中传出懒散不屑的声音,“少淩连那几拳脚都受不住,还有脸派人请我议事,回了去,本公子午后困乏,没空!”

等了这么久,居然是一句拒绝,棘儿不禁想唾他一口,回神一想,若是将蜀璩这般态度传给少淩,不知少淩那边又要气成什么模样,心中豁然大悟,掩口偷笑一声,并不等蜀璩遣人来通报,径直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医帐,少淩正屏气敛神坐在榻上闭目休息,棘儿轻咳一声,走到榻前放下食案,案上是为少淩准备的新鲜果蔬。

少淩睁眼抬看,见是棘儿,笑道:“姑娘回来了。”

棘儿牵强露出一个笑容,低声说道:“是。婢子无能,没有请到蜀国督军司马,还请大人责罚。”

少淩微微蹙眉,似有不悦,问道:“为何?”

棘儿面露难色,迟疑片刻,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回答,少淩神色自若,宽慰她道:“但说无妨。”

棘儿张口支支吾吾,头也不敢抬起,将在蜀军帐中遇见的情形略微添枝加叶说与少淩听,说完顿了一顿,低头只等少淩动怒,可是许久过去,仍不见少淩发出任何声响,棘儿心中有些忐忑,难道自己的言语有什么破绽露出?踌躇不安地缓缓抬头看向少淩,只见少淩双手握拳坐在榻上一动不动,脸上神色阴郁不已,似有怒火却强强遏住,强忍着起伏不定直往上冲的血气,看到棘儿抬眼看他,勉强嘴角扯动一下,强颜笑道:“无妨,让姑娘受累了。”

棘儿看到这般情形,心中暗喜,看来少淩这小子也是个经不得挑拨的意气少年,本来他与蜀璩相处就已有裂隙,不用自己煽风点火,只消添把干柴,就能燃起少淩心中的熊熊火焰,要怪只怪蜀国那蛮夷之地的国君没有选一位精明的公子前来赴任。

“大人可是怪婢子无能?婢子只是医帐中的微微小徒,蜀国督军司马贵为一国公子,婢子实在不敢贸然叨扰,虽有大人所托要事在身,但若坏了督军司马当时正在行进的好事,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棘儿一脸胆怯,战战兢兢跪在榻下低语。

少淩脸上一阵青白,强抑着怒气,铿锵说道:“蜀国的鱼凫氏果然是冥顽不灵的蛮族,仗着武王伐纣时贡献了蜀人之师,分封了一个侯国又赏赐了一些殷人之器,便不知天高地厚,自蚕丛氏、柏灌氏到鱼凫氏,不过世代生活在青水黑水之地养蚕酿酒,连年为天子进献琼玉介圭以示臣服,姑娘有所不知,那朝拜的阵仗,真真是礼仪隆重,为时所罕见,现下派出个武夫蜀璩却在一军之中处处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可见蜀人拜高踩低的小人脸孔!”

棘儿心中冷笑一声,少淩气急败坏的样子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破口大骂蜀璩,却不想自己也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附庸之辈,若是自己有些许胆色,何必观貌察色受蜀璩支配,脸上却不动声色,挂上附和的殷切神情,应承说道:“原来这般夷人都可以在军中任意妄为,那大人身为苴国公子,理应联合巴国来权衡三国势力,婢子不懂诸侯纷争与朝堂政事,但听闻巴蜀苴的先人原是同一祖先,曾在白龙江一带建立统一的国家,那苴国与蜀国同是一脉相承,为何时时听命于他,整日受制于人呢?”

幸好鱼妫博学多闻,事先仔细分析过巴、蜀、苴三国的形势与内在裂隙,将这些一并讲与棘儿听,棘儿聪敏好学,也算对这三国的微妙关系有所了悟,此时正值少淩气头,刚好信手拿来直戳他的痛处,少淩本因操练场比武之事受辱窝火,方才又因蜀璩傲慢无视的态度大动肝火,棘儿貌似无意说出苴国尴尬的处境,少淩登时脸色大变,瘦长的脸颊如同罩上一层阴翳之云。

“姑娘可代我去通传苴国帐中的谋士与近侍素甲前来议事?我现下不便行走,想必帐中的侍从也是等得心焦。”少淩沉思良久,方才抬眼吩咐棘儿道。

棘儿一脸为难,垂手跪在榻前,左右迟疑地回道:“大人有所不知,主医师帐中规矩极严,伤病者只能由一名侍婢伺候起居,主医师间歇来诊脉,其他人等不得借军中事务为由打扰静养,若是坏了规矩,影响伤病痊愈,主医师一概不负责任,倘若大人执意要在医帐中处理军务,只怕会惹恼主医师,到时恐不再医治大人的伤疾。”

听此一言,少淩倒有些徘徊不定,犹豫了半晌,才踟蹰开口说道:“方才主医师也来过,确实说到我的伤势难愈,叮嘱勿要劳神,”又讪讪地顿了顿,复又说道,“可是事关重大,我必须要叮咛我军将士一些机要,近几日军中恐有风雨,只怕会耽误要事了。”

棘儿心中明了,少淩对自己说了这番话,意思是要试探自己是否肯为他出力,心下暗笑,岂不是正中下怀?

忙一脸恭顺伏地叩头,语气诚恳,深埋的头却蔓上一层浅浅的笑意,“服侍大人乃是婢子的荣耀,婢子虽是粗笨,但定会全心全意伺候左右,大人若有什么差遣,婢子必当尽心完成!”

少淩面露笑容,心中直赞这女子聪颖灵巧一点即通,当下便抬手扶起棘儿,温笑道:“若是姑娘肯为我走动,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此事牵扯一些军中将领,稍有不慎,恐怕有去无回,姑娘可要当心。”

棘儿心下思量,听此话的隐喻,看来少淩和蜀璩合谋残害褒洪德确实不假,若是不加以阻挠,褒洪德近日事务缠身,恐怕一时不查就会中了他二人的诡计,当前自己首要取得少淩的信任,在他与蜀璩之间搬弄是非推波助澜,以现在的态势,不消两日少淩就能和蜀璩反目。毕恭毕敬向少淩又行一礼,柔声说道:“倘若大人不嫌婢子粗陋,婢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说罢,含羞一笑,眉眼稍睨,一双美目似是无意间微微一挑,淌出一丝妩媚的光彩,这样的眼神,棘儿在尹吉甫的教导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殇叔那见惯美色的老贼尚且都抵挡不住,少淩这般毛头小子被这目光一扫,顿时愣了一瞬,双眼发直,心中荡出一圈涟漪,此女一时清丽娇俏楚楚动人,一时柔媚娇羞不可方物,若能为自己所用,当真也是不浅的艳福啊。

少淩与褒洪德年纪相仿,但因是庶出,举止气度远不如褒洪德潇洒俊逸,只是一心想为自己在苴国谋个好地位,适才不得已接下这督军司马的苦差事一路随军,本想站在季梠身后静观虎斗,不料季梠不争气,还未和褒洪德针锋相对便已败下阵来,不得已少淩才依附了蜀璩,谁料蜀璩这厮竟拿自己练手,气愤之余,不禁生出一丝叛逆之心,褒洪德本是巴蜀苴三国共同的敌人,现在三国督军司马之间关系恶化,季梠又被蜀璩暗杀,少淩又对蜀璩存有异心,若是不将蜀璩这恶棍惩治一番,自己心中的恶气难出,只有将蜀璩扳倒,再嫁祸于褒洪德,自己不仅除了劲敌褒洪德,还能在不得罪其他两国的前提下让蜀璩身首异处,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谋。

“姑娘是哪国人氏?”少淩浅笑问道,似是随意的一句话,棘儿听了心中暗自惊觉,鱼妫与仲瑕果真料事如神,要获得他的信任,自然要将身份隐藏起来,若是不明就里说是褒国人氏,只怕此番辛苦将会前功尽弃。

微笑颔首,露出一抹悲伤,静静答道:“婢子家父原是邾国人氏,是国君支族庶出的庶子,因家父这一脉系式微,并不受国中宗亲待见,便只身游走四方,曾因在鲁国曲阜结识母亲,便留在鲁国定居,母亲身份地位卑贱不能入族,婢子出生后,身份虽是邾国曹姓宗女,但氏族宗亲不认,所以婢子也只能作为一般低阶士族之女,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值得炫耀。”

棘儿说得动情,谈到身份时,竟也忍不住悲戚地抽噎起来,听得一旁的少淩忙宽慰安抚。

少淩心中记下,便托棘儿去苴国军帐中向众位军士报了平安,还刻了一块木牍,上以苴国暗语交待苴国军帐中的谋士私下打探棘儿所说的身世。

棘儿拿到东西后便先交鱼妫誊抄了木牍上的暗语,交予精通暗语记号的人士,然后才去了苴国军帐。

晚些时候,棘儿按照少淩的吩咐又去了一趟蜀军帐中,这次没有守着求见蜀璩,只是托付帐中的近侍转告蜀璩,原本商量好两日后蜀苴两国一起派出人马,出了隰国与贾国边界,沿着小路包抄褒洪德回营的押送队伍,因现下苴公子少淩伤势过重,日前不方便起身出帐,出兵围歼褒洪德的事宜暂且作罢,待苴公子康复以后,再做打算。

不料棘儿脚步还未离开蜀军军帐,就听得蜀璩帐中传来掷砸东西的响声,棘儿驻足聆听片许,轻笑一声,想必是蜀璩已是勃然大怒,怪罪少淩不识时务,胆敢借此要挟,称病不肯出力一同围剿褒洪德,少淩的目的达到,棘儿的目的亦达到,现下只等狂放不羁的蜀璩独自带兵截杀褒洪德去罢。

回到少淩帐中复命后,棘儿便回到帐中小憩片刻,回想此次回来参与策动少淩与蜀璩反目的计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敌人便是恶鬼,不竭力斩杀了他,他自会缓过起来索了自己的性命,心慈手软只能坐以待毙,突然间想通了许多,原来褒洪德的苦衷也有万般的不得已而为之,想蜀璩、少淩、季梠这样的敌人,褒洪德此生还会遇到很多,如若不狠下心肠斩草除根,只怕自己便没了来日,可是一想到褒离,心中又不免隐痛,自己的天真幼稚,险些葬送了褒洪德的性命,却无意间害死了褒离,而褒离临死还不忘交待褒洪德宽谅自己,若说没有一丝感动,也是假的,可是人已去,空留悲伤也无济于事,毕竟亏欠他们兄弟,此生以身报答,也算安慰褒离的在天之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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