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皇宫始终是一处神秘而充满诱惑力的所在。无数的人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外徘徊,伺候着某个时机想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又有一些人在那高高的宫墙之内忧伤,渴求着墙外的自由与纯朴。外面的人找着进处,里面的人觅着出处,却始终寻不到这命运之门。皇城中喝着同样的水,顶着同样的天,却终究是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渴求。
巡逻的侍卫一队一队地踢着步子,在这片矛盾的土地上守着里面的渴望,防着外面的。他们交错着,互动着,紧密防卫着,决不允许丝毫意外的出现。
月朗星稀的夜色中,群殿的正中的甘泉宫传出叮叮咚咚的水声,在寂静的宫殿的里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着一种自然的融合的协和。“幅子,把其他的灯都灭了吧。”一身明黄的连啸城丝毫没有停下手中不断临摹着什么的笔,头也不抬地吩咐寸步不离自己的总管道。福子微微弯腰,轻轻答是,便小步快走着将殿内的几十盏明灯一一吹熄。小太监们是没有资格进入皇帝的内寝的,故而这种小事也非得自己动手了。福子心中暗暗叹息着,熟练地将宫灯罩子拿开并吹灭激烈燃烧的烛火。原本亮如白昼的空间随着灯火的一一灭去,光被影逐渐地覆盖。终于到了最后一个烛灯了!福子不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用那肥乎乎的袖子将肥乎乎的脸上的肥乎乎的汗珠一把擦去。“呼…”在福子用力吹出一口气时,两声轻灵特殊的敲击音静静地在微暗的甘泉宫里。福子立刻按照往常一般眼观鼻鼻观心,退到大殿一旁的暗影中。
此时的大殿只剩下书桌上的两根蜡烛了,长长的火苗在黑暗中忽上忽下地蹿着不时地发出哔哔叭叭的响声。一身明皇的人早已坐在了书桌的后面,凝神望着书桌上刚刚临摹完的图纸。跳动的火苗在他脸上闪出忽明忽暗的光影,如同沙场的刀光剑影。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那脸上,却是一无表情。皇帝的左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扣人心弦。忽然,在烛火飘动了两下之后,一个黑影默默地单膝跪在了书桌前。
“今日相府如何?”皇帝似乎漫不经心地问着,他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书桌,左手也依然持续着刚刚的节奏,摇曳的烛火在他深不可测的眼中犹如被黑暗逐渐吞噬的火焰,挣扎咆哮却无力着。
“长公主诞下双子。听说生而睁眼,很是灵秀。周大人一日未离府。只是…”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将食盒之事告诉皇帝。若是说了,自己其实也并不确定那里面究竟是什么,皇帝如果追究恐怕不好交代。
“只是什么?”敲打的声音戛然而止,皇帝终于抬起他那冷如寒冰的双眼,寒冷的眼神穿过幽幽的烛火,让跪着地上的黑影暗地打了一个寒战。
“只是今日小公主去探望两位…两位公子的时候似乎将公主弄哭了…”黑衣人立刻决定决口不提那食盒之事,他可不想成为皇帝糟糕心情的祭品。
“哦?”皇帝的声音中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丝丝的笑意,“那个混世魔王还能有被人欺负的时候吗?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皇帝似乎是真的来了兴趣,身子也往前倾了倾,一副“我在听”的表情。而那眼神也不似刚刚那般冰冷寒栗。
“是”黑衣人暗地里深深呼出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也!随后便将小公主如何风风火火闯入产房,如何好奇,如何被刚出生的大公子“轻薄”,如何不忍羞辱的过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想不到这周相的大公子一出生便是降魔者啊!”皇帝仰头大笑,一丝精光在他深不可测的瞳仁中一闪而过。
大殿角落的铜壶滴漏静静地一滴一滴地保持着匀速而紧密的韵调,从日壶到月壶到星壶,看遍了所有的日月星辰的宇宙之景之后,终于到了受水壶,壶中的浮舟已经默默地盘旋在了丑时的边缘……
闪着微弱烛光的甘泉宫完全没有在意那西北角里的小宫殿里此刻正慌乱成一团。谁也想不到昔日大将军的女儿,昔日的萱贵妃,此时类似于被打入冷宫的名存实亡的妃子,此刻竟也诞下一子!只是……
“娘娘,娘娘…”萱妃从娘家带来的宛清此刻正颤抖地抱着一个毫无声息的婴儿。她内心早已十分的害怕,双臂只是呈现僵硬的拥抱的姿势,其实早将那襁褓离得相当之远。然而毕竟是历经几十年的老人了,她强作镇定,将婴儿放入刚刚交代宫女找来的席子上并手忙脚乱地紧紧裹上。做完这一切,饶是经历了多少风浪的老人也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她满含泪水,浑身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离,只能借助桌子微微站立着。
“娘娘……娘娘……你一定要振作啊!”宛清跪在床前,看着床上此刻双眼无神,面无血色的萱妃。自从皇帝将贵妃降妃后,主子的精神状态便一直不是很稳定。若不是那时发现主子幸得龙种,或许主子早就不在了……所以,一定要想法子让主子振作起来,否则主子便很可能一直这么下去了!“娘娘,娘娘!”宛清用说轻轻推着床上那具似乎是僵硬的木偶的萱心,可是萱心却完全没有搭理她的迹象,依然是死气沉沉的一个只剩呼吸的活物而已。宛清见此十分着急,早在她接生婴儿的那瞬间,她便已用借口将屋里所有的人赶出去了,只吩咐一个心月复丫头去取了褥子。她再顾不得什么主仆情分,着急地提起裙子,扑到萱心的身上,用力地摇晃着那个此刻深深迷醉在自己的迷幻意识里的娘娘。
“娘娘,你快醒过来啊!小皇子生而早夭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若是老爷和夫人再失去您……娘娘,娘娘,他们该如何活下去啊!您难道真的忍心老将军和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宛清早已说得泣不成声,老爷和夫人只有主子这么一位宝贝女儿。当年忍痛将其嫁入**其实内心是非常的不愿意……怎奈……而不想不到一年前,主子竟被冤枉,被罚住到这堪比冷宫的小院子里,两位老人的心里又急又痛,却丝毫没有办法,谁能想当年的小羊竟然是一匹披着狼皮的羊呢!宛清哽咽着不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也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只是不停地摇动着眼前这个似乎没有灵魂的精致木偶。到底,到底该怎样才能将娘娘唤醒?还是,还是她再也想不来了!宛清只是哽咽着,摇着,却手足无措,那裹着婴儿的褥子也依旧放在桌上。
窗外原本明亮的月夜突然变得暗淡下来,原来是云朵将月亮挡住了。难道是它也不忍继续看着这一幕幕的人间悲喜剧吗?其实哪里会有完全的喜剧,没有悲又何来喜?没有伤痛,又怎会懂得珍惜?说什么但愿人长久,不过也是惜取眼前人的安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