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通七年农历七月十六,新进的妃嫔正式由敬事房准备了绿头牌,第一个侍寝的便是芦花轩颜选侍。当晚挽月承恩车停驻在长忆宫门前,灵儿和采儿一左一右手提蝉翼明黄薄纱暗红桃木雕梅花宫灯,照的颜选侍与那挽月承恩车明晃晃的恍人眼睛。
茜攸关上那紫檀木雕海棠的窗子,忿然道“不就仗着与蕊夫人有些关系,承宠就承宠吧,这宫里的主子谁没坐过那挽月承恩车,宫灯点的那样亮,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的!”
“茜攸……”,芷兰出言阻止道。
我放下手中的绣线,微笑看着她们,茜攸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这话也就在我宫里说说,不可再说了,蕊夫人宠冠**,自家姐妹自然要帮衬着点儿的,但凡你这话传出去,恐怕那暴室又多了一缕冤魂了”我嗔怪道。
茜攸一听我提暴室,面现惧色,赶紧说“奴婢以后不敢了”。
耳听得车辇走过宫前巷道,微微叹口气,挽月承恩车是这宫中多少女人的梦想与期盼,又有多少人因这车辇经过一夜无眠。
芷兰跟着我进了西暖阁,我慢慢摘下头上朵朵玉兰,铜镜中脸色平淡自然。芷兰说道“小主不要将茜攸的话放在心上,放宽心,以您的姿色必会得宠御前的”。
我对镜苦笑,轻轻地滑过面上滑女敕肌肤,心道,若不是这副面容,我怎会被选入宫中,别人视这皇宫是人间天堂,对我来说却是一潭污浊之水,只要进来了,想要生存下去,便不会如清莲般出尘了。我最多算是容颜清秀,并不是那天姿国色,一个小小的主簿之女,要在这宫中生存,该是多么艰难,若想保全性命,不为家人招致祸端,怕是更要小心谨慎了。
我自入宫后,闲来无事或弹曲或刺绣,与芸舒、芷兰玩闹着,倒也乐得悠闲。这一日午后,骤雨新霁,芷兰与芸舒怕我存了食,便央我带着她们两个去清秋殿探望凌小仪。
进得凌姐姐的清秋殿不免又一阵玩笑,凌小仪,摇头说道“这宫里也就你,还能笑得出来”。
我微笑不语。凌小仪接着说道“芦花轩的那位才几日里已经接连承宠三次,又晋了美人,你就真的不着急?”
我看着凌小仪探寻的样子,言道“莫不是姐姐着急了吧?”
凌小仪叹气道“我早已没了那份心思,我是替你急,你倒没事人似的”。
我细细的品口茶道“不瞒姐姐,我原本就出身寒微,并不想在这宫中争什么,只求平安终老罢了”。
凌小仪默默地看着我,终言道“这**中,不是什么事情都那么随心的,你不争,也有很多人想要把你往下踩呢”。
我微笑道“本就是更衣,还能踩到哪里去啊?”却突然想到一事,便对凌小仪言道“妹妹,有一事请教姐姐”。
凌小仪突见我这般郑重,微蹙眉道“什么事?”
我轻声道“原住在水云涧的莟更衣,是怎么回事?”
凌小仪听完,便正色道“我劝妹妹不要管她的事,这宫里还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的好”。
我欲多言,正巧轻莲端了药碗进来,我便告退起身离开,只听凌小仪在身后道“雨后初霁,风景甚好,妹妹若无事,可去沁欣亭一观。”
沿着细密的石子路缓步而行,终是想不通透莟更衣之事,又不便跟芷兰提起,只做未发生过。
雨后的天空,澄净透明,园中的各色花草,经过雨水的洗涤,或翠绿欲滴,闪耀晶莹光芒,或粉粉女敕女敕,娇艳欲滴,微风吹散了甜腻的脂粉香,空气中掺杂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不知不觉间走到沁欣亭,果见荷塘内荷花姿态悠然,荷叶上滚滚雨珠,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心情甚好,便着芷兰取琴,在亭内弹奏。信手抚来一曲《问莲》。
花中君子来哪方婷婷玉立展娇容暖日和风香不尽伸枝展叶碧无穷
纵使清凉遮炎夏为甚委靡躲寒冬既然不愿纤尘染何必立身淤泥中
微风轻拂,将亭四周所系纱幔轻轻吹起,香炉内淡淡暖香慢慢充斥在亭内,我内着一淡粉绣莲花高腰云缎长裙,外罩米色绣桃花云锻披帛,头上只簪几朵银质玉兰发饰,静静地在亭内弹奏,一曲奏完,仍不尽兴,一转曲调,又一曲《古风》,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
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几曲奏完,发现日头早已落下,怕是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忙起身离开,转身欲唤芷兰,却见一人着月白色雪锻长袍,腰系明黄九龙纹束带,负手立于我身后,见及此,便紧着福身行礼道“臣妾不知圣上在此,还请皇上恕罪”。
我紧张的手心出了细密的汗,心里念道皇上来了,芷兰与芸舒也未知会我,这会儿子功夫,也不知道皇上来多久了,心念着,便更紧张了一层。皇上并未说话,只听得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便见一厚底明黄绣双龙戏珠朝靴停在我眼前,我不敢抬头,只静静地等着他发话,一瞬间淡淡檀香味道从他指尖传来,他用手指抵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抬头与他面对,只见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眼底似有一丝玩味,轻启唇道“你是谁?”
我赶紧低下头道“妾身水云涧方氏”。没听得有任何声音,只觉得夏末的风吹的有些寒意,见那抹明黄色消失在眼底,稍一刻便听得王易一声“摆驾水云涧”我愣在原地,芷兰与芸舒开心的赶过来扶起我,向水云涧走去。
行至殿内,芷兰与芸舒早已退下,殿内只余我与皇上二人,圣上乃周太后所出,是先皇的皇长子,名为段弈灏,先皇生前南征北战,打下这片江山,留给弈灏一个安稳的国度,弈灏登基六年有余,大理国内四海升平,但他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者,掌握着千万人的性命,我终是有些俱意的,不及细想,我忙俯身行礼,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免”他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却像门前的那股清泉,缓缓淌入心底,紧张的心情缓解不少。悠然起身,却并不敢直视他。就那样静静侍立一旁。殿内只听到赤金云意纹香炉内茉莉香屑燃烧的“哔啵”声。
许久,他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果然是个水做的人儿”。我低头行礼道“谢皇上夸奖,臣妾愧不敢当”。
他缓步到我身前,在我耳边说道“朕很久没听过如此清幽的曲子,更从没见过你这般清秀的人儿”。我的脸顿时绯红一片。
他却笑道“不闹你了,被你的琴声吸引,连晚膳都没吃,便在你这里吃些吧”我闻言,赶紧道“臣妾这就下去准备”边说边风一般的疾步出去,根本顾不得礼仪。只余他在身后大笑。
出了殿门,用手抚腮,还觉热力不退,平静半刻,唤来茜攸,细细吩咐一番。又就着芷兰的手用了些粉,方觉不那么红了。缓步进得殿内,芸舒奉上茶来,我言道“此茶乃用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所煮,清新润口,皇上您尝一尝”。
他伸手接过,拇指的翠绿扳指与青花瓷盏在满室烛光中,莹光流转。“沁人心脾,唇齿留香,果然是用了心思的!”
说话间,芷兰与茜攸已将晚膳准备好,我随他一起转到外间,只见紫檀木刻海棠的八宝流仙桌上铺着纯碧色锦缎,丝丝流苏微微飘动,流光溢彩,桌子上为五朵含苞欲放的莲花,远观过去,似在堂内移了一方小池。他疑惑的看着我,言到“这是……”
我微笑道“您近前一看便知。”
他探究的坐到桌边,我对茜攸微微示意,茜攸徐徐剥开弈灏面前的一朵粉女敕荷花,只见透明的琉璃盏内小朵的白莲一字排开,我接过芷兰手中的象牙玉著,取一朵白莲放于弈灏面前,才发现这是莲藕雕成的白莲,藕的空管内填入糯米,冒着丝丝热气,弈灏吃了两口,更是赞不绝口。我又打开第二朵荷花,淡淡的绿色莲梗切成薄丝堆成假山状,底部少许清汤,翠绿欲滴。弈灏此时更是好奇心大起,另王易与芷兰一起将荷花全部剥开,只见第三道为莲花制的莲蓉丸子,第四道是莲叶蒸就的糯米团,第五道乃是莲子煲的清汤。
弈灏赞叹道“好一桌莲花宴啊!”我道“莲花有降火气、清心的效用,臣妾见皇上额前隐现不平,双目红赤,此乃心火旺盛之故,这一桌莲花宴可将皇上的心火去之大半。”
弈灏惊讶道“你竟通晓医术?”
我毕恭毕敬道“妾身外祖父是位大夫,悬壶济世,臣妾不才,在外祖父身边多年,也略通医理。”
弈灏喜道“好,好,难为你费这番心思。”
我抬头见其眼中温柔如水,低头间脸上又是绯红一片。他笑着继续食用,许是饿了许久,竟吃了大半,王易见圣上如此,不禁侧目于我,赞许微笑,我亦回笑于他。
吃过晚膳,王易从小内监手中接过滚金边楠木刻九龙纹托盘,盘内小小青地坠明黄穗的竹牌上刻着一个个妃嫔的名讳,我知道这小小的竹牌就决定了在这个**中无数女子的命运,或郁郁而终,或恩宠无边。我见及此,便欲退下。刚刚退后一步,便被弈灏牵住手,问道“你去哪里?”我一时惶恐,不知如何作答,只喃喃道“臣妾……”弈灏看一眼王易,王易立刻心领神会,冲芷兰芸舒道“还不准备兰汤,侍候你家小主沐浴。”我登时羞极,呼吸急促起来,只觉得心砰砰的快要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