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忽然站了起来，饮泣后退几步，整个人跪拜了下来。
老太太脸色稍沉了下，手指快速拨动念珠，才和缓了下来。那玉钗是个顶聪明的，坐在一旁，一双笑眼似水融冰，清清冷冷看着。
阿伊再抬起头时已然泪落颊畔，簌簌说道：“老太太，小七有一事求太太。”
玉钗衣袖掩口，强忍住笑意看了眼老太太。
“说吧。”口气中还是温善的。
阿伊十分见乖识巧，她已经觉察到气氛中的十分不对，原本想要和太太说思念母亲想要接母亲来的话又改了改：“老祖宗，阿伊今儿被父亲许了人家，母亲还不知道呢。母亲一向疼爱阿伊，阿伊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阿伊想要回去告知母亲一声，老祖宗，您就答应阿伊吧。”
老太太拨弄了会儿念珠，毕竟年纪大了，每晚做噩梦，不能不信邪，她现在能给自己积点福寿就积点，她仅仅只是自家的一个私生女，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能满足她一个愿望又无伤大雅对她又有什么不好呢。但是她是这个家的老祖宗了，她的态度取决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那个女人，他们黄家是断不能接进来的啊。
这么想着，老太太的目光柔和了些：“难为阿伊了，真是个孝顺的。若想回去看看，便看看吧，记住别贪玩啊。”
阿伊目光闪了闪，答道：“阿伊知道了。”
阿伊看老太太倦了，就退了出来。老太太把玉钗拉了过来，问道：“你看你这个妹妹怎样？”
玉钗腰肢袅倩，折过身来：“看上去倒是个懂事的，老祖宗不也很喜欢她么。”
老太太摇摇头：“你说得有三分对三分不对，准得是她看上去是个懂事的，不对的是你老祖宗心疼也心疼不到她头上去。常教你要分得亲疏远近的，这个孩子在这点上就比你看得通透。”
玉钗琢磨了会儿，慢慢道：“按照常理，这孩子应该好好亲近我娘和老祖宗才是，自己母亲是个污点，连提也不能提的，她却从不忘了她。这样反倒给人留下个重孝道的印象，让人真的怜惜了她。她也真真懂事，说来大家都知道，我父亲两个姨娘一个通房，再抬一房妾有何难，何必把她接了来继续冷落她母亲呢，这其中的内情她虽然不知道，可是察言观色她就不说要把母亲接来的话，倒是有自知之明。”
玉钗说完了，等着老祖宗和往常一样教她些什么，可是抬起眼，却看见老祖宗已经微笑着继续拨动念珠了。
“这么小的年纪……唉……”玉钗叹息，看着木格子窗外如火似荼地枫叶，思绪悠悠，飘在了一个玉带少年身上。
跟着玉钗的小丫鬟把她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瞅了个时机就出了屋门，悄悄钻进了西边夫人的院子里。
夫人正在散发月子钱，那小丫鬟瞅着人多就在一旁站着，过了会儿，看人散了才跑上前去，把在老太太屋子里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学了去。
阿伊不曾晓得她们在背后已经把自己分析得透彻了。她回去后，取了藏得严实的璎珞，打包收拾起来。见到老太太后，她就开始思量着绣一套佛经。《金刚经》说是佛经，其实长短和一篇文章差不多，绣成一幅画卷一样送给老太太，她肯定喜欢。
她现在还无瑕顾忌她要嫁得人是谁，毕竟等她长大出嫁还有几年的岁月，这几年里，足够她做好所有准备了。
晚间时分，马车已经备好了。阿伊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生绢衣衫，把头发扎了两个小发髻插了几朵碎花在头上，几绺黑发落在淡淡的眉上，十分清丽悦人。烟烟也兴高采烈地装扮起来，她底子好，穿得也漂亮，站在阿伊旁边，真如一对小姐们一般。
春嫂看了看那车把式，是个眼生的，不过生得膘肥体壮的，一个汉子顶了三个，这样的遇着土匪强盗了也不怕。宽了心要上车子，却被车把式拦住了：“夫人说了，今晚就由我送七小姐去就行了，晚上春嫂子要陪着她一起抓查赌酒吃的媳妇婆子，别跟着了。”
阿伊还没上车，听着这么说，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又细细打量那车把式。家里的车把式不够用么？非要请外边的还是个家生子们都不认识的车把式？春嫂子是傻了还是真没注意到。
春嫂听见这么说，只得作罢了，看着阿伊和烟烟两个小女孩子，又实在放心不下，就拉着烟烟让她留下好了。烟烟一心贪玩，听见这么说，把嘴嘟得好像可以吊油瓶。
阿伊在一旁呆了会儿，听她们这么说着，也笑着求起春嫂：“春妈妈，阿伊想带烟烟一起回娘亲家玩。”
春嫂努着嘴，把烟烟拉一边儿去说话：“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她娘亲家穷得响叮当，你还真以为是在咱们宅子里玩时不时能捡着个金钗子玉环儿玩啊？外面人牙子多，小心把你拐了去卖到窑子里做窑子姐儿，天天挨打受罪。”
“哪里有春妈妈说得那么吓人，烟烟是我妹妹，我去看我娘亲要带妹妹一起去玩有什么不好的，烟烟，你吃过炊饼么？我娘做的炊饼可好吃了，晚上我分一半给你。”
“嫂子，我要和阿伊一起去玩。”烟烟听见这么说，也是打定主意和小姐姐一起去了。
春嫂本来也只是担心而已，烟烟毕竟是七小姐的贴身丫鬟，没有道理七小姐出门烟烟不跟着的。她不占理，也没办法，只得作罢。
“好吧，就听七小姐的。”
烟烟本来就娇气，上车的时候，阿伊先把烟烟扶上了车子，又走到了车把式跟前女乃声女乃气地说了些话。春嫂在旁边远远看着，七小姐颐指气使指使人的样子真是笑死人了。看神气，好像是不放心烟烟呢。
烟烟一个人坐在黑咕隆咚里的车子里有些害怕，掀了帘子争相叫阿伊，阿伊正说着话，瞟见烟烟，慌张笑了，摆摆手让她放心进去，她才缩回车子里。
车把式看了一眼阿伊，不耐烦道：“哦，知道了。”
说完这些，阿伊才放心地上了车子。
烟烟说车子黑，阿伊就把车帘子掀开，因为私下里说好了只叫姐姐妹妹，所以烟烟和阿伊趴在车窗前指着路边好玩的东西聊天时也是一概姐姐妹妹称呼过去的。
阿伊看着道路，一点点走偏走错，她家在哪里道路她记得清楚。
这里，根本就不是往她家走的路了。
阿伊渐渐沉默了下来。烟烟恍然不觉，依然叫着姐姐看好玩的东西。
街道上有人再耍猴，烟烟尖叫起来，非要让车把式停下来车子。阿伊面色沉沉，顺着烟烟，谦卑得好像烟烟是小姐她才是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