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姜想了想,把柜子合好,走到阿伊身边抚模着女儿的头发:“阿伊忽然长大了,娘也应该告诉你的……”
原来,妍姜刚过了及笄的年龄就嫁了人,她的父亲是一名商贾,家里很有些资财,丈夫是父亲生意上的一个伙伴,她嫁人后,两家人生意越做越红火。后来,她丈夫在去北方进货时遇上了土匪,不幸死了。妍姜那时候也才十七岁,一个人守着金山银山过日子,遇到了黄子澄。黄子澄是个有才的,遇上了妍姜后,少年血气,写了不少书信,妍姜便被黄子澄俘虏了。黄子澄进京赶考,他母亲便寻来了妍姜,对她百般好,妍姜以为自己嫁定了黄子澄了,就把家里十几箱子财宝变着法子往他们家抬。连房契地契都给了她母亲。再然后,那黄子澄考中了进士,妍姜就等着他衣锦还乡娶自己回去了,他却在京城娶了亲,把他母亲也接了过去。
妍姜当时还不知道,她不敢告诉父亲家人,一个人变卖了所剩无几的东西做盘缠,又花费了大量钱财做了路引籍证,一路艰辛来到了应天。黄子澄当时还有些余情,又私下里见了妍姜几次,向妍姜解释了番,因为老夫人当时铁了心思要儿子娶那个千金,他不愿违逆母意,只说过上一二年再接她进府,又娶了几个显赫人家的庶女做妾,他却不再提纳娶妍姜。妍姜坐等右盼,却等来了黄夫人,把家里砸了一通,轰她搬出黄子澄安排的小院子。她再也没有见过黄子澄,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身上钱财也不多了,而黄家,连家门都不愿意让她进去。她生下了阿伊,对人总说自己丈夫害病死了,一个人在外面做活把阿伊拉扯大。
母亲说完这些,又一次以泪洗面。屋子内静悄悄的,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娘,是老太太骗了你,她贪了你钱财,不敢让你进门,害怕你报复她!”阿伊大声道,“夫人更可恨,泼妇一样撵你走,最薄情的是父亲,他只知道孝顺孝顺,从来没有顾忌过你的感情!”
妍姜掉转过头,泪光闪烁了几下,话语依然和年少时一样温婉:“娘只是个寡妇,又是个商人之后,不干不净的,人家考了进士,不愿意要的。”
是啊,商人是最低贱的,不管怎样有钱,始终都是低贱的,而且大明律例,商人之后也就只能做商人,再有钱,也不能穿上一身锦衣丝罗上街。她……又是个寡妇。
阿伊听懂了,她完全明白了。
她靠在枕头上,看着窗外雨水从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掉落。过了会儿,她拉了拉被子,对娘亲说:“不早了,睡吧。”
没一会儿,她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翌日清晨,阿伊起床后,就看见母亲拾掇出了一桌饭菜。阿伊吃罢了,母亲仍盯着阿伊,一副不舍的神情。
“母亲,该送阿伊回去了。”
母亲背对着阿伊,把碗碟一样样收拾好,解了围裙,把水缸揭开,抿了抿头发:“诶,走吧。”
阿伊把母亲细小的动作看进眼里,她知道,母亲是希望可以再见父亲一面,哪怕只是一眼。阿伊胸腔里更加痛了。她曾经立过誓的,要让母亲进府,现在看来,难不成就只能等老太太入土了么。
母亲牵着阿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带她回府,正在路上走着,忽然一个驾车飞奔过来,阿伊赶忙躲开,却不想崴了脚,倚在母亲怀里疼得眼睛都红了。
那车把式看差点撞到一个姑娘,连忙勒住了缰绳,妍姜虽然粗布麻衣,但是阿伊却是裁剪精致的生绢衣裳,车把式料着应该是哪一家的小姐带了个媳妇出门玩,赶紧回身禀告主子。
一根莹直的手指挑起车帘,察看阿伊,阿伊虽然还未长开,但是却雅致风韵、仪态羞媚,确是十分的可亲可爱,此刻阿伊一张笑脸雪白雪白的,而妍姜在旁边一脸焦灼。
“小小姐不要紧吧。”
阿伊没看他,生气道:“你说要紧不要紧,脚扭得痛死了!”
童稚气十足地回答,十分不给人面子。那人静默半晌,下了车子,伸手便要捧住阿伊的脚。
阿伊慌忙把脚抽了开,整个人好像一只小猫一样机敏优雅:“别动手动脚的,女孩儿家的脚,哪里是男人随便就可以模的。”
“唐突了小姐了。”
阿伊揉着脚,目光落在那月白缎的衣袂下摆,边缘处滚绣着流云飞彩和精巧的鳞纹,阿伊精通女红,这衣袂做工之精细,甚至用到了一针一线上。
鳞纹……在大明王朝下,除非皇室,谁能够敢穿鳞纹呢。
她抬起头,仰视着那个男子,他站在闹市街头,却清逸月兑俗、俊美儒雅,一袭雪白长袍勾勒得身材颀长而挺拔,斜飞入鬓的眉,深邃明澈的眼,似氤氲着雾霭的寒潭,似碎冰潋滟的春水,静水流深,如墨般隽永。
目光清浅,淡笑若素。
阿伊禁不住绯红了脸,低了头,嘴角牵扯出一抹苦涩的笑靥。
已经是初秋了,百花残谢,清晨的阳光氤氲在她娇艳的面颊上,阿伊的睫毛微微颤抖,好像一只蝴蝶眷恋着最后一片花瓣。
“我是黄翰林家的七女,现在扭伤了,麻烦公子送我回府吧。”说着,阿伊伸出一只青葱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