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罗府一片沉寂。短短的家宴过后,罗府里的主子们就早早地散了。罗老太太说是身子支撑不得,太太和老爷自然满脸带笑,亲自把老太太扶到门外。
老太太一走,罗老爷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呐呐地坐在那儿,威严倒是十足,几个儿子也就没了声音。太太在小辈们面前,也是稳重有余,不会说那些玩笑的话。自然,这个宴会的气氛就有些压抑。
坐了一刻,罗老爷就转头看向太太:“天儿太冷了,怕这些孩子们受冻,还是早些散了吧,省得越晚越冷。”
太太自然是交口赞成,“老爷既如此说,那就散了吧。早点睡,明儿早些起。”
众人听了这个话,自然纷纷起身,准备着各回各的房间。
正在纷纷扰扰之际,就听外头一个家仆喘息着直闯了进来,在罗老爷面前单膝跪下,禀道:“老爷,宫里的曹公公来了。”
罗老爷有些惊异,曹公公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这么晚了还来府里,会不会宫里出了什么事儿。有些惊疑不定地和许氏对看了一眼,许氏也没什么主张,只是催着下人们赶紧给罗老爷换上了袍服袍靴。
安然随着众姐妹退到了屏风后头,各自都有些不安地看着外面。
罗老爷吩咐一声:“放炮,开中门。”人已是大步流星地到二门外去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安然偷眼从屏风的缝里望出去,原来是罗老爷携了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有说有笑地进来了。
太太正站在屋里,呆呆地等着信儿,猛见罗老爷竟然带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进来,慌得忙躲避不及。罗老爷一边走一边呵呵笑着:“慌什么啊,曹公公又不是外人。”
曹公公也咧着一张光滑无须的嘴,笑道:“今儿咱家成了报喜的喜鹊了,一大早起来,就到太子和太子妃那儿传了一遍圣旨,这不,又来到贵府报喜信儿来了。”
太太不知道他嘴里的喜信指的是什么,只不过这喜信二字还是让她放下心来。当下就笑吟吟地看着曹公公。
曹公公满面红光,笑着说道:“贵府这又大喜了,皇上让咱家来,就是说的这件事儿。皇上已经下旨,让三皇子年后就来贵府下聘礼。二小姐马上就成了三皇子妃了,贵府一门两个皇子妃,大姑娘还是太子妃,真是了不得啊。”
太太听了这个信儿,虽然心里早就有了数,现在听了皇上的旨意,还是有些喜不自禁。当着曹公公的面,只好拿捏着,但那面上已是泛上了红光。
一迭连声地让丫头端上糕点,和罗老爷殷勤地让着曹公公吃点心喝茶。太太又悄悄地叫过管家,吩咐他到账房上领一百两金子赏给曹公公。
曹公公吃过茶点,又半推半就地收了那一百两金子,就告辞出去。罗老爷自然送了曹公公出去了。
这里,躲在屏风后的姐妹几个早就探出了脑袋,许氏因着高兴异常,脸上竟然带笑嗔道:“你们几个小鬼头,人都走了,还躲在那儿作甚么,不出来吗?”。
二姑娘羞颜答答地,在安然两手的推动下出来了。四姑娘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也跟着她们出来了。
安然放开了环着二姑娘腰的手,来到太太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抿嘴儿笑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又来到二姑娘面前,拉着她的手,道:“恭喜二姐姐,不,恭喜三皇子妃!”
四姑娘也跟在安然身后行了礼,可那架势到底带着几分不自然,看在太太眼里,也就极不舒服。
二姑娘笑着拧了一把安然,“都是你这死丫头,什么喜不喜的,你也是个没羞没臊的。”
安然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往太太身后躲,“太太,您看看,二姐姐欺负我呢。人家给她道贺,她反而还来掐我呢。”
一副撒娇作痴的小女儿姿态,惹得许氏和二姑娘大笑不已。许氏点着安然的额头道:“真是个皮猴儿,看来我没有白疼你呢。”
眼睛望向二姑娘,笑道:“你也是的,你妹妹给你道喜,你怎么还掐她?”
二姑娘两手绞着衣角,期期艾艾地道:“我这不是害羞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她一口一个三皇子妃的叫着。”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到底还是带了笑的。
安然瞥了眼四姑娘有些青红不定的脸,心里不禁暗道:真是沉不住气,这个时候由得着你来嫉妒吗?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罗老爷回来了,月兑了袍服袍靴,竟然重新让人安了席,一家人又团团地坐下来了。觥筹交错间,说的都是恭喜道贺的话。
罗老爷一口抿干了酒盅里的酒,大呼一声:“罗二,把我书房院子里埋的一坛子女儿红挖出来。今儿老爷我高兴,一定要一醉方休!”
许氏也助着兴,兴高采烈地给罗老爷布菜。夫妻两个都兴兴头头的,安然这些小辈们自然也跟着凑趣儿,这一夜,就吃到了子时放散!
安然虽然陪着罗老爷和太太喝了几盅,可她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就大多都倒在了手中握着的帕子里了。所以,一晚上下来,当众人都醺醺然地各自回去的时候,她依然清醒如常。
看着别人都是靠在丫头、小厮的身上,才能够走路回去,安然也只好装作走不得路了,趴在黄叶的肩头上,一步一晃地和四姑娘共同回到院子里。
寂静的夜,因了这个特殊的日子,而显得越发地静谧。安然斜着眼偷偷地瞥了一眼四姑娘,只见昏黄的烛光下,她一张惨白胜雪的脸,在灯影里,越发如同鬼魅一般。
及至到了垂花门边的时候,四姑娘再也撑不住,从她的大丫头肩上滑了下来,人软软地坐在了回廊的长石凳上。
冰冷的感觉似乎让她清醒了一些,她扶着丫头的手,就要站起身来。
回廊里吹着冷飕飕的凉风,本来冒了一头细汗的四姑娘,经这冷风一吹,胃里不由翻腾起来。又经了刚才那一使力,早就抑制不住地张嘴“哇”地就喷出来。
安然趴在黄叶肩头,没料到她竟会吐出来,没来得及躲闪,就喷的自己满身都是。
那股刺鼻的气味,熏得一众人都有些耐不得。黄叶见安然身上溅上了那些脏污,不由大叫道:“哎呀,姑娘,您的裙子上都是的呢。我们快些回屋里换衣服去吧。”
四姑娘吐了一通好些了,人也灵醒了许多,望着安然主仆的背影,不由恨恨地吼道:“大不了明儿我赔你一件裙子。”
碧云适时地接过话头,“四姑娘太客气了,我们姑娘哪会缺了衣服穿?”
一句话,堵得四姑娘胸口如同窒息了一般,半天才抚着胸口,无力地瘫坐在回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