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满面冰霜地看着碧云跪在她面前,冷冷开口道:“你这是作甚么?好端端地怎么就跪在我面前了?”
碧云满月复委屈,当着黄叶的面,又羞愧难当。安然也是个识趣的,吩咐黄叶道:“你把用残了的水端出去泼了吧。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去和喜梅看看早膳做好了么。”
黄叶答应一声,偷偷地打量了眼安然寒如腊月的脸,蹑手蹑脚地端着脸盆出去了。
这里,安然端起才沏好的新茶,慢悠悠地用碗盖拨了拨茶碗里的浮叶,小心地呷了一口,眼睛看都不看碧云。
碧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满面泪痕,泣道:“姑娘定是嫌我多管闲事,以后奴婢再也不敢放肆了,求姑娘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安然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眼泪已经浸湿了手中拿着的帕子,不由心里也有些发酸。她本也不想这样,这个大丫头平日里无不循规蹈矩,可算是称职。
可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称心呢。若她是太太派了卧底的,自己以后的一举一动,怕是都要被太太一丝不漏地知晓了。
只是据安然这些日子的观察,碧云虽然管得宽了点,可是这屋里的事儿,太太并不知道的那么多。就拿每晚睡觉来说,从一开始,安然就不乐意让丫头们值夜,觉得这样自个儿不自在,仿佛全身都被人窥透了一般。
不过这样的大事儿,太太到现今也不知道,或者说是她知道了并不去管自己。不过就安然处心积虑地观察了这么多日子,太太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儿。
因为太太虽然是个心机深重的人,可是这样的事儿,对她来说,管得是名正言顺。所以,安然断定,碧云是太太给她的没错,可是心里也还是把她当做主子看待的,也并不是什么事儿都向太太打小报告的。
有了这个认识,安然才敢一而再地给碧云脸子看,她倒要看看,碧云放在自己身上的心,到底有多少!
见碧云开口就求饶,安然嘴角轻轻上扬了下,把手上的茶盏放下,方才俯身盯着碧云的脸。
“碧云,我是一个庶女,母亲又是个扶不起的,你是不是想,太太把你给了我使,这辈子怕是不能出人头地了?”
“不不。”碧云有些惊恐地离安然的脸远了些,心慌地不敢看安然的脸。
安然坐直了身子,淡淡一笑,“你也不必这样,我也不会吃了你。就算你是太太的人,我也不怕。我虽然出身卑微,可好歹也是罗家名正言顺的女儿,既然我在一日,我就想平平安安地过一日。如果你真的是太太的人,这个话,你也大可去和太太学。”
安然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旋即又平复了。半天,她才看着自己才染了豆蔻花挤出来的艳红汁液的指甲,慢慢道:“我娘那样,一辈子都没抬起头来。带着我在外头苦熬了十年。”
有些动情地站起了身子,安然两眼望着窗外一棵苍翠的青松,无限感慨地说道:“十年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就那样耗尽了。可是我不怨,我不会恨任何人。我也不会像四姑娘那样,成天想着攀高枝儿。这辈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我,和我娘过上平稳的日子。若是有谁敢阻挡,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碧云冷不防安然一下子给她交了底,惶惑了一阵子,她用帕子擦干净了腮边的泪,这才道:“姑娘不用说了,奴婢也是穷人家的女儿出身,不是罗府里的家生子儿。自小,奴婢就过惯了那种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日子。后来爹娘实在没了法子,才把奴婢送到这个地方来。”
顿了顿,她又舌忝了舌忝有些干燥的唇,“在这儿待了十年了,什么西洋景儿没经过见过?这种大家子里的事儿,奴婢算是看透了。像三姑娘这样的,阖府里的女眷,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
见安然有些不相信般地听着她的话,她破涕为笑道:“姑娘有什么好惊奇的?许是姑娘想着奴婢是太太挑来的,必定要听太太的话。可是奴婢心里自有一杆秤,知道作为奴婢的本分!”
话说到这个地步儿,主仆两个算是交了心。安然脸上带着淡然的笑,伸出一只手,从地上把碧云拉起来,对着一脸污糟的碧云笑道:“你我也算是把话说透了,我先给你交个底儿,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
看出碧云眼中的疑惑,安然轻轻一笑,“你也许信不过我的这些话,可是我相信,我的命运可以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也不回头去看碧云,安然自坐了饭桌前,等着黄叶带着喜梅摆上饭菜来。
吃罢后,几个人就到太太那边去了,仿佛她们之间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太太正在屋里和陈妈妈几个,翻箱倒柜地挑自己年轻时穿过的衣裳,见安然进来,眉开眼笑地招手道:“三丫头来了?过来,帮着我挑挑衣裳。”
安然脸上立马涌上甜甜的笑,“太太,您这会子怎么有空找这个?”
许氏满脸堆笑,“这不是你二姐姐的喜事来了吗?我想找一找年轻时穿过的喜庆衣裳,说不定哪日宫里来人了,就好穿。这几年我年岁大了,穿的衣裳颜色都是老掉牙的。”
安然一边走上前,嘴里却快速地接过话茬,“太太哪里老了?若是穿上年轻的衣裳,说不定和我们几个姐妹们走在一起,人家都会认不出这是母女,还是姐妹了呢!”
“听听,倒把她会说的。”许氏朝着陈妈妈笑道,陈妈妈趁这个高兴的空当儿,自然也跟着凑趣儿。就把安然以往学规矩的用心,添油加醋地说了一车子。
太太一高兴,随手从箱子里头挑了两套衣裳递给安然:“这样的颜色,我实是穿不得了,给你两套穿吧。”
安然忙不迭地接过,道了谢,朝陈妈妈投去感激的一瞥,这才正容道:“太太,论理,我们府里什么颜色的衣裳做不出来,您为什么还得捡以前穿过的衣裳穿呢?”
“你小孩子家哪知道过日子的艰辛?我们府里虽然不缺吃不缺穿的,可是这好日子过着,也得思量思量苦日子不是?况且,这些衣裳有的是我才穿过一水两水的,压根儿都没变样子。再说了,现在的布料,哪有我那时的好?”
说着就从里头拎出一套宝蓝的缎子袄儿,抖着让大家看,“瞧瞧,现如今就连宫里都没这个料子了。制这料子的师傅死了之后,就没人能制了,真是可惜了。”
安然特意地上前模了模,果然厚实细密,花样繁丽。于是,也就随着众人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