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笑 十二 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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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七猪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眼底细细碎碎桃花般的艳丽,“慈妹不用如此见外的,本王杜七,慈妹应该唤我一声七哥哥的。”

七哥哥?

我突然抖了抖,敢情我还没跟你熟到这种程度吧?

我咧了咧嘴,干巴巴地笑了笑,“还是不用了,小女子还是唤您七皇子的好。”

“哦?难道慈妹就是这么冷淡地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救命恩人?你厮也太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吧?就算被发现了,梅月也不敢把本郡主咋的,最大梁子结得更大些罢了。

不过,念着您老人家好歹也救了本姑娘,免了本姑娘堂堂郡主跑到青楼偷听别人情人间的呢哝这种不利于本姑娘名声的事儿传出去,本姑娘便让你乐呵乐呵一回,反正不就是个称呼嘛?怎么叫还不是一样?

就算猪披上了人皮,它还仍然一只猪,难不成它会变成人?人猪?或者是猪人?

虽然这大千世界是无奇不有,这猪人的说法本姑娘还是没听说过的。

“不就是个名称而已,慈妹可用考虑如此之久?”普七猪盯着我瞬息万变的表情,笑得一脸。

嗯,对,就是!这厮,变脸的功力这不是一般的强大,之前一副万年冰山的模样,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妖孽。

我一下子便乐了。

碎着步子走到他身旁,细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媚意四泄,扬唇而笑,“是嘛,让七哥哥见笑了。”

把脸贴近他的耳边,轻轻地呵了呵气,“是七哥哥一时之间变得那么亲近,慈妹妹我有些不习惯而已,七哥哥可不能笑人家。”

呢哝柔软的语气,满是娇媚的旖旎,在看到普七猪因此变得僵硬无比之后,我觉得自己被酥起的满身的鸡皮疙瘩——值了!

在紫春园与那只猪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几个时辰,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小喜早已回来了。她围着我转悠了好几圈,最后确定我上上下下都没出什么事儿才放下心来。

这小喜,从皇后赐下到皇帝指在我名下,俨然已成了我的人。

这事儿,嗯,是好事。

我拖着小身板回到自己的屋子,到头闷睡。

在来来回回地翻来覆去无数遍了之后,我发现人总是逃避不了事实的桎梏。

于是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棉被开始回想。

喜欢三哥,是从九岁那年开始。

我仍记得,那日皇大爹率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现在我的小院里,对我笑,他说,“慈儿,皇大爹来接你了。”

我仍记得那时候,我跟青柠姑姑闹着别扭,正赖在地上嚎啕大哭。

然后我一抬头,我便愣住了。

扬着一张眼泪和鼻涕交夹的脸,呆呆地张着嘴巴。

然后我知道我身后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的家仆,还有那不停拉扯我的衣角示意我下跪的青柠姑姑。

什么下跪,我才不管。

我一把抹了脸上的似是眼泪又或者是鼻涕的不明液体,三步作两步走地奔到那个俊俊而立的少年面前,露出我自以为是最美丽的笑,唇角飞扬,“哥哥,我叫唐慈,你要记得哦,这将会是你最爱的女人的名字哦。”

然后大家都笑了,少年也笑了。

少年身旁棕色锦衣的男子看着我,目光灼灼,“慈姑娘可以唤我儿三哥。”

我扯了扯你纯白的衣袍轻轻地唤了声三哥,缩在你身后,打量着这些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而在我内心里,从那时起,竟然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人。

后来我一直在想,这是我对你天生而来的亲近感,还是只是我单纯的被美色所惑?嗯,这是一个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的问题,我始终都不相信自己是一个被外表轻易俘获的人。

后来我知道,那个棕色锦衣的是你父亲,赵国的丞相大人。

而那个自称我皇大爹的明黄男子,是这个赵国至高无上的人,赵国的皇帝。

而我,摇身一变,从江陵江边上一个没落富商的孤女变成了赵国最尊贵的慈郡主,自此,圣上恩宠无比,风头大盖一干的王子公主。

他们说,我所有的荣耀是因为十年前江陵之乱的时候,我双亲救了当时重伤之中的皇帝,而皇帝一直铭记在心,以至于有了这一幕。

我对这个说法总是不能完全的信服。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皇大爹对我毫无边际的宠溺是因为我的美貌。

我知道,自我八岁起,江陵边上便传开了赵国第一美人的称号非我莫属的说法。

我知道,彼时我才九岁,可怎么的,美貌已初长成。

并且,对于美的鉴赏,是不分性别不分年龄的。这一点,我在九岁那一年我已经深深地领悟,原因很简单,从那一院子的人看着我那惊讶的目光便知晓,尤其是皇大爹那灼热的目光。

后来,一切都是那样的水道渠成。

太子,梅月,你,还有我,我们四个从尖尖荷角到懵懂少年,其中夹带着无数的曲折风波以及狗血剧情。

而这其中唯一不变的事情是你一直被强权地贴上我的标签。

每每有生人提起你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番对话。

“嗯?你说的谁?”

“那个少年,总是穿白衣的的俊俏公子。”

“哦,你是不是说太子身边的那个白衣公子。”

“嗯,对,对,模样生得很是俊俏的。”

“他呀,他是我们慈郡主未来的郡马,丞相家的三公子莫子居。”

每每我听见这样的对话的时候,我便会很高兴。

你是我的呀,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三哥,我的子居,没人可以抢走的。

然而我总是沉溺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总以为给你贴上我的标枪,你便是我的了,可我忘了,这始终是我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天,我固执地闯入你的房间,惊了一屋子的人。

我推开门的手就那样停留在半空里,眼泪蓦地就留了下来。

我看见梅月惊慌的眼神,还有你那永远都看不出喜怒的脸。

我看见了,你轻轻落在梅月额上的吻。

后来,我有些记不清楚当时我匆忙逃跑的心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

我只知道,十三岁那年,我大病了一场气若游丝,你来看过我一次。

而后,我躺在青柠姑姑的怀里的时候,青柠姑姑满是心疼地抚着我的背,她说,“慈儿,那样的男子,碰不得。”

我笑了。

我脑袋里一直晃荡着你来看我临走时说的那句等我,以及青柠姑姑的碰不得。

“等我。”

“碰不得。”

“等我。”

“碰不得。”

“等我。”

“碰不得。”

两个声音交替而来,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我。

于是我天人交战了近两个月之后,恢复过来的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想见你。

我不顾一切地从郡主府到了丞相府,然后冲到你房前,我微微颤颤的手不敢推开你的门。

我怕。

我怕再一次见到那样的情景。

我怕我轻轻的一推,会碾碎我这这五年来的梦,我一直以来的以为,以为属于我的你,就那样不见了。

我是真的怕。

手在半空中颤抖,勇气早已用完,面前这扇已然有些陈旧的门,我不敢推开。

于是我听见“吱呀”的时候,然后我看见了一张清俊如水的脸,身后没有那抹艳丽的桃红,也没有让我心慌的眼神。

于是我哭了。

然后我便笑了。

我说:“子居,子居子居子居。”

你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温柔地抹掉我脸上的泪,那是我看见的最动人的表情。

我转身跑掉了。

身后是俊俊而立,清雅出尘的少年,温柔的眼眸里,是一个面色憔悴妆容凌乱的女子。

从那一刻开始,我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让三哥看到那样的我-------妆容憔悴面容凌乱。

从那一刻开始,我对自己发誓,要做一个足以与三哥匹配的女子------温柔娴静,优雅端庄。

于是,一个关乎皇家桃色纠纷的故事便在赵国传得沸沸扬扬有声有色。

于是在赵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赵国的慈郡主和梅月公主因情反目。

于是二女整日里争风吃醋鸡飞狗跳之事犹如过江之鲫绵绵不绝。

如今这么一想,原来我喜欢你竟然这么久了。

八年,我竟然坚持了那么久,我竟不知,原来自己也是个长情之人。

可是怎么办,我好像有些累了。

我没忘记三年前你说要等你。

可我同样没忘记的是,微立秋,及第礼,你向皇大爹求的那道圣旨。

三哥,你可知,那是我的及笄礼啊,你送的这一份大礼,我将将受不起,而它犹如一块巨石,深深地压在我心里,说不得,抛不掉,重重地压得我喘不过气,以至于我渐渐的愈发不安,脾气越来越暴躁易怒。

我在想,是不是上天在惩罚我,惩罚我不该到处乱跑,不该好奇心如此强烈。

如果不是我乱跑,我就不会跑到御书房去,不会在无意中听到你的请旨。

如果不是我好奇心强烈,我就不会偷偷跟踪梅月,不会知道你们在醉红楼约会。

我真的是罪有应得啊,我这是自作自受。

我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努力地按着,终于隐忍不住,大声吼了起来。

闻讯而来的陆云和青柠姑姑满脸的担忧。

“慈儿,是不是哪里疼了,是不是刚刚撞伤了?”青柠姑姑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不是。”

“是不是饿?张妈刚刚做了慈儿喜欢的莲酥,想不想吃一些?"

“不想。”

“是不是刚刚没休息好?要不要再躺一会?”

“不要。”

我伸手打断想继续念叨的青柠姑姑,让陆云出去备马车——我要去见三哥。

青柠姑姑坐到床边,把我圈入怀里,柔柔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发,似是想说什么,终是微微叹了口气。

我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一路到了丞相府。几轮的传唤下来,我站在三哥泽园里。

现在约莫秋分时节,空气里的寒意愈发加深了,偶尔拂过的秋风,竟然有些冰寒入骨的错觉。

小厮把我领到泽园的亭子里便退下了,我让小喜也下去了。毕竟有些话,太多的人知道了总是不好。

我坐在长长的石登上,就近拨弄着绕了亭子摆放一圈又一圈的菊花。橙黄色的花瓣,细细长长的蕊,巧妙地嵌在一起,竟然有些清新的妖媚。

眼角扫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我抬起头,看着远远走来的三哥。

长长的墨发半束在白玉冠里,简单而不戴一物的白袍。

他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清俊洒月兑。

他言行举止的每一个瞬间,优雅四泄。

浓密的剑眉,细长的眸,挺直的鼻梁,薄而微微淡红的唇。

就是那么一个男子,却如水般清俊,犹如谪仙般纤尘不染,让人舍不得有一丝丝的玷污。

就是那么一个男子,我唐慈心心念念了八年的一个男子,他正缓缓而来。

我多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轻轻地拂开那总是微微拧起的眉心。

可我不敢。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卑微的犹如低到泥土里的尘埃。

我知道,其实自己是个胆小鬼。

可我今天,要勇敢一次,为我自己,为我心心念念地喜欢了八年的人。

自立秋以来这些日子,我愈发不安,总觉得再不努力争取,就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要溜走了。

我不喜欢心慌的感觉,我讨厌那种想抓却抓不住的疼痛。

我需要一个了断。

哪怕是痛彻心扉。

我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有些欣喜,这莫名的欣喜源自于喜爱的人一步一步,慢慢地离自己越来越近。

三哥走近我,与我一起看这绕了满亭子的菊花。

我们都没说话,安静地看着隐隐飘香的怒菊。

一片深黄浅黄的交错,摇曳地簇拥着紧紧地挨在一起,这一小片的景致,出乎意料的美。

我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最怕的是孤寂的落寞。

可每次看见三哥,我便不是我,而是甘愿地变成安静的我,变成了只想与三哥呆在一起的我,哪怕只有很短很短的那么一会。

于是我贪心了,贪心这难得的与三哥在一起,只我们两人安静地赏花的光阴。

他看花,我看他。

终于,三哥的视线从那一簇簇的黄转移到了我身上,他看着我,“看了那么久,眼睛可看酸了?”

“不酸。”

“站了那么久,总站累了吧?”

“不累。”

我有些固执。

真的,只要是三哥,无论做什么,无论多久,我都不累。

那样的我,不怕累。

他认真地看着我,突然笑了,”三哥可是累了。”

说完,转身要往亭子里走去。

我愣了一下,沉醉在三哥清扬的笑容里。三哥很少笑,但三哥的笑是那种清冽的笑,是那种可以让你忘记一切的不愉快,让你沉溺在他醇透而温柔的世界里的笑。

我知道三哥是一个温柔的人,一直都知道,尽管三哥一直都是淡淡的模样,淡到好像不存在的透明。

我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三哥。

我突然有些羡慕,羡慕那个能让三哥倾极之温柔的对待的人。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会什么时候、以怎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三哥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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