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和晴雪都看得不知所措。郁箫自己更是如堕云雾里。只见那黑龙头部已入云端,尾部却仍伏在郁箫的肩上,不曾离去。
便在此时,黑龙睁开一双金色的眼眸,眼中精光大盛,只看得人心存畏惧。然而那黑龙只是凝立不动,渊渟岳峙,宛然一派大宗师的气象。
与黑龙相比,那血龙王蛇细得简直像一根脆弱的牙签。它有何德何能,竟敢与黑龙相抗。脖子略微一颤,身子轻轻一滑,已然溜下了郁箫的身体,正要溜进了同伴的阵营。那黑龙自重身份,并不追赶,只是轻嘶一声。
随着那一声嘶吼,那条血蛇,早已裂成两半,身躯化作缕缕飞烟。众蛇见状大惧,少不得全体后退。羽戈与晴雪慌忙退了回来。羽戈勉力说道:“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武器!”
郁箫茫然地摇头:“我并不知。”
风晴雪激动地大喊起来:“悭臾!悭臾!这条龙是悭臾!”
那二人闻言大奇,一起问道:“悭臾?”
风晴雪忙道:“金色的眼眸,我不会认错!它是悭臾!”
听了这话,羽戈不觉呆住了。
郁箫忍不住问:“可是悭臾不是已经死了吗?”。
风晴雪道:“是啊!它将我和苏苏送到不周山龙冢,就此死去。去世前,还向我道歉,说自己寿数已尽,不能将我送出不周山。是我亲自看着它化成灰烬的,但是,但是,悭臾为何又在这里?”说着,便仰首大叫:“悭臾!悭臾!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晴雪啊!”
然而悭臾并未回答。悭臾仿佛如泥雕木塑,静静地傲立于天地间,气象森严,却又颇有些孤寂。
风晴雪奇道:“咦?悭臾为何不理我?悭臾是记得晴雪的啊!阿箫,我觉得悭臾有点不对劲,它怎么都不动不说话?阿箫,你说悭臾怎么了?”
郁箫尚未回答。羽戈却勉强说道:“悭臾在修炼成应龙之前是一条水虺,水虺是一种毒蛇。这么说,悭臾便算是这些毒蛇的祖宗。对付这些家伙,应该是绰绰有余。阿箫,走,我们到树上去……或许能多抵挡一阵子。”
羽戈倒是很想往蛇阵外面跑。可是蛇阵之外只有滔滔的江水,要他再去那冰冷的江水里游一次……
羽戈叹了一口气,心想那倒还不如赶紧死了得好。
他这时背上伤口裂开,人痛得几欲晕去。然而望着江边仍在不停呼啸的血浴门人,看着眼前惊惶失措的晴雪,虚弱不堪的郁箫,少不得拼尽全力。就悄悄地从晴雪包中顺出一枚药物服下。
晴雪毕竟是个练武的人,感觉敏锐,便拉住了羽戈的手,道:“苏苏你刚才从我包里拿了什么?”
羽戈没有回答。
然而晴雪已经闻到了他手上的味道。风晴雪心中一痛,少不得失声惊叫道:“你、你怎么吞下了鸦片,你、你不知道那东西是有毒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现在便是那个万不得已。”羽戈轻轻挣开了晴雪的手,冷峻地说。
因为有药物的帮助,他的精神振奋了许多,便捡起地上的焚寂剑,又将手抚上郁箫的肩膀。
但郁箫并不回答。她手中捏着一片黑色的龙鳞。
郁箫的唇边,渗出一丝丝的鲜血。血,滴在龙鳞上,化作一缕缕青烟。郁箫背上的黑龙金光越来越盛。
晴雪见群蛇不敢稍动,连忙挥舞着巨镰,试图挡住群蛇的攻击。羽戈不管身上的伤口还在滴血。他回头拉住郁箫,正要跃上枯树,谁知却听“哇”的一声,手上一热。回头望去,只见郁箫口中一股血箭,直喷出来。人,早已是慢慢地软了下去。
这下变起不测,那两人吓得不知所措。羽戈慌忙扶住郁箫,正要给她把脉。谁知郁箫伏在羽戈肩上,鲜血一口接一口喷了出来。羽戈去模郁箫的额头,只觉触手处宛如火炭一般,不觉吓了一大跳。在闪电的微光中望去,只见郁箫脸色殷红,呼吸急促,仿佛全身的血液正在燃烧。人,早已是晕了过去。
羽戈急道:“这,这可怎么办?”
却听不远处,有水声隆隆,渐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有如渔阳颦鼓,动魄惊心。风晴雪抬眼望去,只见天边一道白线,转瞬即至。
原来穆厚冠见群蛇久攻不下,郁箫又莫名其妙地召唤了一条战龙出来,虽然不知是真是假,是死是生,然而战龙神威尚在,一声嘶吼,就吓得群蛇不敢冒进。穆厚冠本次只为捉郁箫回去,巴结颛顼,图一个功名。然而郁箫等人负隅顽抗,非但捉不回来,倒损了不少精心饲养的血龙王蛇。他们心中郁郁。
一怒之下,竟偷偷命人将汉江上游仅有的几个破烂不堪的堤坝全都挖掘开来,那汉江水本来就容易泛滥,此刻,更是一发的不可收拾。
那穆厚冠的意思是要用河水淹死三人。至于此举令汉江泛滥,究竟会送掉多少江边无辜百姓的性命。反正血浴门的主要活动地点并不在汉江附近,也就顾不得了。
虽然冬日之水大多枯竭,然而近几日气候反常,汉江流域接连暴雪,江水必然泛滥。风晴雪一个愣神间,已见四面八方,大水骤至。
回头看,群蛇乱窜,随波逐流者,不计其数。穆厚冠又命人于岸上射箭,箭尖只指三人的要害。风晴雪就是武功再高,也不能一边游泳,一边御敌,登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便回头去望羽戈。晴雪记得,以前自己遇到危难,从来都是回头看苏苏,而淡定又沉默的苏苏,总能及时地拿出最淡定又合适的解救方案。晴雪是依靠惯苏苏的。再苦再难,背后总有个苏苏告诉她应该怎么办,然而现在……
只见晴雪现在的苏苏——姜羽戈呆呆地坐在地上,将郁箫搂在怀中,全然不管大水已经漫至两人的肩膀。却见郁箫脸如金纸,口中鲜血汩汩漫出,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几乎已经是停了。只有悭臾巨龙,仍然盘在郁箫的肩上,一动不动。
她背上的那条巨龙,却在慢慢地凝结,慢慢地成形。
“阿箫,阿箫。”羽戈喃喃地说道,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只剩下了他胸前那个渐渐冷去的人。
本来嘛,三人中以羽戈的功夫最高,又以郁箫的智谋最好。现在羽戈受伤,郁箫又突然趴了,晴雪登时六神无主。其实羽戈自己也聪明刚毅,机智百变,本有能力带三人月兑离险境。然而此刻,骤见郁箫昏厥,几乎性命不保,他是关心则乱。一时之间,竟已呆住。
眼见对岸箭矢如雨,又觉身边水势大盛,风晴雪本是个没主意的,偏又遇上个郁箫晕厥,羽戈五内俱焚,几乎丧失神智。局势,就更显得凶险万分。风晴雪见大水将要漫过那两人的头顶,羽戈仍坐着一动不动。她这是急中生智,远远地望见郁箫方才靠过的那颗大树仍在水中摇摆,当下也不曾细想,连忙一个箭步跳过去,抬手就将那两人扔上了大树。随即自己也纵身跃上。
那穆厚冠见晴雪等人一跃上树,便奋起神威,念起颛顼不久前才教给他的神咒,霎时间,已是漫天电闪雷鸣,火光乱闪。
原来这,便是方才晴雪所见到的冬至电光的真相。
此刻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这棵枯树,是附近三里地内最高的事物。如果是在平时,晴雪绝不敢带人在这种天气下,去这树上避祸,然而此时局势危险,已由不得她选择。
头上电光大作,脚底水声隆隆,晴雪的全身早已湿透,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然而羽戈神志未复,岸边穆厚冠等人的羽箭仍然源源不断地射来,晴雪无奈,只能将巨镰挥舞得跟个风车儿相似,尽力护住三人的全身。暴雪之中,只见晴雪的“西风”卷起层层黑浪,端的是凌厉逼人。
但风晴雪虽然天生力气就比平常女子大,内力也更为浑厚,可内力浑厚,也不等于内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巨镰又甚为沉重,本不该如此使用。狂暴的风声中,只听得对岸的人在高声尖叫:“你若有本事,就再舞上一个时辰!放箭!”
风晴雪那时已经呼吸散乱,舞镰之时,气势已不像开始那么遒劲。风晴雪心中暗暗焦急,思量月兑身之计,但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箭矢如雨,又如何逃得出去!
回头看,姜羽戈仍然呆呆地抱着郁箫,一动不动。就连背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渐渐染满了衣襟,他也恍若不觉。再看郁箫圆睁着双眼,口中鲜血已不再漫出,胸前衣襟也不再起伏,悭臾宏大的身影,却也开始渐渐消失。
只听羽戈低声说:“死了……阿箫……死了……”
羽戈的脸上湿成一片,不知是水,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