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纤慧同志,你父亲赵志强,由于表现良好、积极改造,已经被提前释放了。但就在前几天,却查出他患有食道癌,而且是晚期了……现在,我们正式把他移交给你们家属,希望你们配合……请你在这里签字……”
“慧慧,你爸爸被安排在市第一医院。我才从那里回来,押金交过了、还请了护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
纤慧傻傻地听着,没有反应。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某处、一动不动。脑海里反复重复着那几个字:癌症?晚期?癌症……晚期……。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在那几张纸上签的字,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被赵勇慧拉上了车。等她渐渐有了意识、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了,已经被赵勇慧牵着手接近病房了。她条件反射似的停住脚步,眼里充满了慌张。赵勇慧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
“别怕,别怕,走,我陪你去。”
这是一6人间的病房。里面吵吵嚷嚷,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哭声,足有十多个人。纤慧立在门口,眼睛惶恐快速地扫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刚想退出去,却又隐约从这吵杂声中,分辨出细如蚊蝇的叫声:
“小慧!小慧!是你吗?”。
顺着声音寻去,病房的角落处:一个满头银发、用瘦骨嶙峋来形容此人一点都不为过的老头,靠坐在病床上;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布满皱纹、一双眼睛此时放射出有神的光彩,正祈盼地盯着纤慧。纤慧愣住了,这是近五年没见的爸爸吗?这还是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银行行长吗?可那双眼睛……不是爸爸、又是谁呢?
“小慧!小慧!真的是你吗?”。
赵志强坐直身子,颤抖的伸出双臂。此刻,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纤慧几乎是冲到病床前,双手抓住赵志强的手臂,上下、左右打量,哽咽道
“爸!爸!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爸!都怪女儿不孝呀!女儿对不起你呀!爸!”
赵志强老泪纵横,皮包骨般的手、抚模着纤慧的脸,嘴里呐呐的重复着:
“小慧!小慧!我终于见着你了!”
父女俩抱头痛哭,几年来积攒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了!彻底释放了!纤慧抱着父亲哭得畅快淋漓;哭得毫无顾忌;尽情宣泄。病房里,再没了之前的喧哗,所有的人都被这对父女所感染、跟着不停抹泪。不知哭了多久,赵勇慧拍拍纤慧:
“好了,别哭了!叔叔的身体要紧!”
纤慧这才渐渐止住哭声,边替赵志强擦去眼泪,边说:
“爸,我们不哭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小慧,爸爸不想再呆在医院里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治不治还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早点儿见你妈去、求得她的原谅。”
“爸爸,那我呢?你不会刚跟我见面、就又丢下我不管了吧?”
纤慧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小慧,爸爸怎么舍得丢下你、不管呢?可是这病……”
“叔叔您放心,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世界这么大、没准哪位妙手神医,就给您治好了呢?”
“对,爸爸!这次您就听女儿的、乖乖的治病;让女儿好好、尽尽孝心。”
“小慧,这位是……”
“嗯……他是……”
纤慧一时也不该如何、介绍赵勇慧的身份。
“爸爸,他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邻居。”
赵勇慧没想到纤慧竟是这样给自己定的位,真有意思。不过想想、也确实如此。
“赵志强!赵志强的家属,来了没有?”
一位医生在门口喊着。
“来了!来了!”
“你们到底是继续住院、还是准备出院?”
原来赵志强自刘海峰走后,擅自决定辞退了护工、要求出院。他原想如果再等不到纤慧的话,自己就租间房子,独过余下的时光。
赵勇慧让纤慧陪着赵志强,自己跟随医生去办手续。纤慧顺便把那张存有10万元的银行卡、交给赵勇慧。赵勇慧没说什么、接过卡走了。
父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时,临床的一位孩子又哭闹起来。纤慧不禁皱皱眉、环顾一下病房:这样的环境,根本不利于爸爸的治疗和休息。于是起身走出病房,打算询问一下是否能调下病房。迎面正好碰上赵勇慧回来:
“我想给我爸爸、换间病房。”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咱们马上就搬过去。”
随后几名护士,推着轮椅就进来了。赵勇慧二话没说,上前就把赵志强抱上了轮椅、并且亲自推着。一个近1米8的男人,竟只有百十来斤左右。可想而知赵志强,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纤慧没想到,赵勇慧给安排的竟是医院的vip病房。80平米左右,除必有的客厅、卫生间外,还另有睡房、厨房。沙发、衣柜、空调、冰箱、彩电、宽带应有尽有。赵勇慧把赵志强又抱上病床,护士随即上前进行输液。
“小慧,这是不是太……”
“爸爸,这些都不用您操心,您只管安心治病就是了。”
“赵总,您好!刚刚开个会、来晚了。”
几名医生鱼贯而入,为首的一位与赵勇慧亲热的握着手。
“这位是夏院长、是咱们龙江治疗消化类疾病的权威。”
“你好夏院长,这次我爸爸、还请您多多费心了!”
“不必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亲自用听诊器给赵志强做了检查、并询问了一些情况。
“明天做个全面检查再看吧!病人现在最好、食易消化且有营养的软食和流食……”
赵勇慧去送夏院长等人了,说顺便再买些必用的日用品。纤慧打来热水,给父亲擦脸、洗手;看着那瘦弱无力的身躯,和由于疼痛而出的虚汗;不禁又酣然泪下:
“爸,您受苦了!如果这几年,女儿多关心关心您、您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都怪我不好、不孝。”
赵志强嘶哑着说:
“报应啊!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谁也不怪。倒是你……爸爸连累了你、毁了你一生的幸福。”
他通过刘海峰,已经对女儿的情况略知一、二。愧对女儿啊!
“叔叔!叔叔,您还好吧!”
薛明涛怯生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水果和一些营养品。望着这个当年曾视如儿子般的铁定女婿:女儿与他是那么戚戚我我、浓浓密密;本以为女儿找到了幸福的归宿,可以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哪承想……时过境迁,他终是为了利益放弃了女儿、攀上了高枝。害得女儿至今孤身一人、无所依托。可这一切,终归揭底还是自已一手造成的:失去了事业、失去了家庭、失去了爱人……
“坐吧,明涛。”
赵志强淡漠地说了一句,他终归还是怨恨薛明涛的。
“叔叔,这几年您还好吧!我已经告诉爸爸妈妈了。今天太晚了,他们说明天再过来看您。”
他又转脸对纤慧说:
“慧慧,我一听说马上就赶过来了。你也不要太着急了,一切还有我呢。我一会儿就找夏院长去……”
正说着,赵勇慧拎着大包小包进来:米、面、蔬菜、水果……
“我按照夏院长的吩咐,把东西都买回来了!我先去给叔叔、蒸个鸡蛋羹。哦!明涛你来了。”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秒,赵勇慧转身进了厨房。薛明涛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男人,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慧慧的世界、慧慧的生活。听说二人十·一长假就是在一起度过的,包括这次去北京“捞”关卫国。
此刻在这里忙前忙后、为她分忧的男人,本应该是自已。可如今……看看赵志强那冷谈的态度,明显地疏离自己。嗨!薛明涛叹了一口气,心情无比失落、郁闷。
继续询问了一些情况。期间,赵勇慧把蒸好的鸡蛋羹放在病床上的餐桌上,还细心为赵志强胸前铺上一条纸巾。由于赵志强打着点滴,不方便自己吃。纤慧就喂他吃,刚喂了几口,纤慧的手机就响了。纤慧起身接听,赵勇慧便顺理成章接过“重任”。
“刘伯伯,……”
“慧慧呀,从明天开始、你就安心在医院里服侍你爸爸吧!学校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让关卫国接替你授课,你只管放心好了。”
“谢谢刘伯伯……。”
纤慧兴奋地对赵志强喊着:
“爸爸,您听到了吗?刘伯伯说以后就让我陪着您、暂时不用上课去了。”
食道癌晚期患者最显著的特征就是:食物返流。鸡蛋刚吃到一半,赵志强就把鸡蛋、加上之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并散发出一阵阵馊酸味。脏污溅了一身、弄得床上也是。赵勇慧赶紧撤走餐桌,准备上前整理。
“不!不!赵总,哪能让您弄这些脏活呢?还是我来吧!”
纤慧急忙合上手机,抢先一步、用纸巾擦拭着脏污。赵勇慧端来温水,让赵志强漱了口;又用热毛巾,替他擦脸、擦手;随后二人又合力、为赵志强换上干净的衣服和干净的床单。二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好像夫妻般在尽心尽力、照顾着一位老父亲。
病房内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两个男人:关卫国和汉森。加上先来的薛明涛,三人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忙的紧张有序的二人。他们都想上前为那个女人分忧分愁,可是那里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再也容不下他们了。一个比他们更加优秀、更有担当的男人,已经无可争议地占据了她身边的位置。
“爸爸,这位是关教授、你还记得吧?这位是汉森、英国人,留学这两年,人家对我特别照顾……”
赵志强知道一些女儿和关卫国的关系,只是不知道现在的状况。这位关教授,除了年长几岁,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如果女儿最后决定和他结婚,自己绝不会反对的。因此他对关卫国和汉森,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问长问短,还让纤慧拿水果。薛明涛被孤零零的冷落到一旁,纤慧一视同仁给三人一一削了个苹果。薛明涛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告辞走了。关卫国和汉森是一起开学校的车来的,所以也只能一起走了。
“慧慧,你就安心待在医院吧!我会把剩下的课程、努力完成好的。这张卡留给你备用、密码是你的生日。”
“不用,真的不用了!我想十万差不多够了,再说我那儿还有呢。”
纤慧坚持不要,关卫国只好作罢。转念一想:如果里面那位“大款“肯出手的话、要多少钱没有呢?他区区这几个钱、算什么呢?
“小慧,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让这位赵总、你的学生回家吧!以免让家里人惦念。”
“叔叔,我还没结婚呢!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是啊赵总,麻烦你半天了,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还是让我留下吧,万一有什么事多个人手、总比一个人强。再说了,回去也是一个人看电视、睡觉,怪寂寞的。而这里什么都有,关键是还有可以说话唠嗑的人,我觉得我赚大了。”
父女俩没再反对。
“叔叔,我觉得咱们特有缘,你看:我呢,也姓赵;而且名字中也和老师一样带“慧”字、因此,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吧。目前您要少食多餐,想吃什么、我去做,千万别客气。我这个当学生的手艺,可不比老师的差。“
一席话,感动得赵志强热泪盈眶。
“……我想吃疙瘩汤……”
“那好,您稍等。”
这个帅气的年轻人真不错,如果能和女儿在一起多好啊!
纤慧整理着赵勇慧买回来的东西:两套男式休闲外罩、几件男式内衣、袜子、布鞋、毛巾、香皂……想的真是周到。另还有三套牙具、三双拖鞋;显然有女士专用的;当然也包括赵勇慧本人的了。难道他想常驻这里?
“来嘞!香喷喷的疙瘩汤!”
赵勇慧一边喂赵志强,一边想方设法找些轻松话题聊着,无非就是想让他尽量多吃些。
赵志强果然不负众望,吃了多半碗。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来、吃得最多的一次了。忙完了赵志强,赵勇慧又转脸对纤慧说:
“你也吃点儿吧。”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你自已吃吧。”
“那怎么行呢!好歹你也得陪我吃吧,否则太伤自尊了。还有你中午打包回来的东西呢,再不吃可就坏了。也不知中午是谁说的,“浪费粮食可耻”。
直至午夜,赵志强才输完液。护士又给打了止痛针——杜冷丁。看着父亲渐渐进入梦乡,纤慧才松了一口气,不禁打了个哈欠。
“你到里间床上去睡,我在这沙发上睡、顺便看着叔叔。”
“不,还是你去床上睡、我在沙发上睡。”
“……你去床上睡……”
“……你去床上睡……”
“要不,我们都在床上睡。估模爸爸打了镇痛药、得睡个把钟头的。再说了,他有事会按铃叫我们的。”
“我看行,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