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越的声音骤然在高处响起:“远道而来的朋友,缘何不通知寡人一声?”
罗衣惊骇莫名,蓦地朝上望去。
霞光刺眼,云霞满天,热烈的太阳光线即使是在冬天也丝毫不避讳它的灼热,眼睛如针刺一般疼痛,然而她去固执地瞪着眼看着谷顶,忍受住一波又一波朝她袭来的眩晕。
楚战即使地搂住她的腰,伸手遮住她向上仰望的眼睛,运气沉声说道:“孟罗潇,谷底不止我一个人。”
谷顶静默了半晌,另一个声音响起:“北十,西三,机关暗扣。”
楚战微微颔首,叫了一声楚煞。
随着机关暗扣的开启,谷顶崖上降下升降机括,平平的一个台子,有纠结在一起的粗大铁链拉着。
罗衣怔然地踏上台子,率先和楚战、上官云上去。
她这便是到了西楚的领地。
罗衣瞪大着眼,眼睛却没有眨动过,她望着脚底,胸口似是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她的手一直被楚战紧紧地握住,握地那般紧,仿佛他要是松开,便再也握不住她似的。
罗衣呼吸放得很轻,她近乎是傻呆呆地任由楚战握着自己的手,她则死死盯着地,就是不肯抬头。
崖顶一片平静。
楚战带来的人陆续都上了来,双方保持着戒备。全场的焦点却是在场中站着的这个女子和她身边的男子身上。这样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好长时间。
良久,罗衣看到有一双皮靴落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傻傻地看着靴子印在地上的脚印,听到面前站着的人对她说话的声音。
“衣儿……”
他的声音很熟悉,从稚女敕到成熟,他们相依相伴的年岁并不算短,却生生是错过了四年的岁月。
罗衣不由自主地缓缓抬头。
他一身白袍,腰束玉带,细腻的织工,胸口绣了一条盘着的龙,怒目圆睁。神情吓人。
再往上,是一张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的脸。
她动了动嘴唇。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微微战栗。
她寻了他很久,她拜托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自己的丈夫帮她寻找这个人很久,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楚战早就知晓他的踪迹,却一直隐瞒着她。
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考量。而她则被当成是个局外人,不被知晓,蒙在鼓里,做了四年的糊涂人。
她蓦地笑了一声。大而美丽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早已褪去了一身书卷气,而变得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男人,轻讽地笑。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婉转天成,道:“西楚陛下,万安。”
孟罗潇伸出的手就这般停留在半空。
罗衣敛眉顺目。行完礼后便又直直站了起来,后退一步移到了一边。
楚战接口说道:“罗衣身体不好,先找个地方说话。”
孟罗潇沉沉地朝罗衣方向看了看,良久才点了点头。
罗衣整个人都是沉寂的,她不发一言。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双手扣在一起看着粉红色的指甲盖。看着指甲盖底冒起来的半圆弧状的浅白。渊离说,她这样是贫血的症状,她不能挑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如今少了一个会时时关心她一些细枝末节的人的叮咛,她忽然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太过灰暗了,黑与白搅合在一起,她无所适从。
楚战和孟罗潇在说着什么,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八根大柱立起,楚战和孟罗潇两边的人分列开来在说些什么。传到她耳朵里却尽是一些嗡嗡作响的声音。
罗衣捂住了额头,她其实更想捂住的是耳朵。四周好吵,好闹,她觉得自己耳膜好像要被震破了,整个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各式各样的声音。
她蹙起了眉。
楚战望向她,在中途打断,柔声问她说:“罗衣,你怎么了?”
罗衣只是摇头,她耳鸣,甚至觉得喉咙口难受地厉害。
她使劲地咽了咽涌上喉头的口水,苍白着脸说:“你不用管我,我没事。”
楚战略微担忧地望向她,又看向孟罗潇。
孟罗潇双眼沉沉,手在案上轻轻叩击了三下,对后边的人吩咐道:“楚夫人身体不适,让几个婢女来服侍她去休息。”
侍从应了喏,恭请罗衣后行。
楚战模模她的脸说:“去吧。”
罗衣躲开这一片的嘈杂,可她还是觉得耳朵里边儿有什么在鸣叫着,堵得她心口都难受了起来。
婢女伺候她汤浴、更衣,上了甜腻的燕窝给她吃。她要了清水,咕噜咕噜一口吞下,几个婢女都有些讶异。
喝了水她才觉得好多了,在一方软榻上休息。
比起南方从前的温婉以及后来楚战治后显示出的冷肃,西楚这边更加具有异域风情。各个建筑更加注重的是人性和个性,简单且随意,却也更加符合她的心意。
在这样铺着地毯,毛毡作帘的地方,罗衣竟然也躺在了美人榻上睡了。
醒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孟罗潇是安排了人守夜的,见她醒了,婢女忙上前来伺候她洗漱,端了热腾腾的羹饮。
穿好衣裳用完羹饮,天色也微微亮了起来。
罗衣怔怔地站在地毯上,触角温热柔软,两个婢女跟在她身边随时听从伺候。
罗衣忽然出声问道:“你们的陛下,一向很神秘,称帝三年了,有没有祭祖册后?是否有子嗣血脉?”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低声回道:“陛下未曾册后,后宫中却是两位夫人。陛下已有二子一女。”
罗衣一顿,扬了扬唇:“是吗……”
婢女不知她何意,只能含糊答道:“陛下专心政事,少有去后宫,西楚新建,很多事情亟待陛下去做……”
“很辛苦吧?”
罗衣低低一叹:“应该是很辛苦的……”
婢女不知如何答话,低低应了一声。
楚战和孟罗潇这一番详谈谈了一个白天黑夜,等到楚战来到罗衣身边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空中了。
西楚多温泉,楚战舒服地在温泉池子中泡着,罗衣守在一边,不时递给他吃点儿东西。
他微微眯着眼睛,罗衣却也有些神思不属。
忽然楚战低声说道:“罗衣,你暂时住在这儿。”
罗衣一怔,抬头看他,动了动嘴问:“为什么?”
“很多事情我不能肯定顾长泽不知晓,可唯有一件事,他必定不知道。”楚战顿了一下:“西楚掌权人是孟罗潇,是他绝对不会料到的。”
罗衣扯了扯嘴角,楚战游到她身边,从温泉池子里抬头看她:“我说了,大决战到来了,孟罗潇他要放手一搏,我为前锋,他做伏击,要彻底把顾长泽拉下马。你留在这边安全很多,过段时间我会让人把张嬷嬷和你两个婢女送过来。”
罗衣抿着唇,神色紧绷,楚战轻声叫了她一句,罗衣却锐利地望向他道:“你道我是什么人?躲在你身后寻求庇护的小孩吗!”罗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战道:“我以前纵使贪生怕死,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但是现在我不!顾家对不起我娘的,我要一笔一笔给算回来!顾长泽的命,罗珏可以取,我一样可以取!”
她后退两步,不理会楚战赤身从温泉池子中站起展现出的旖旎风景,直直地说道:“要我偏安一隅等着最终决战的结果?楚战,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罗衣愤而转身,疾步奔跑,身上穿着的丝帛衣裳外随意披了件大氅。
两个婢女追在她身后高声疾呼:“夫人慢些,夫人叫上未曾趿鞋……”
罗衣猛然站住,两个婢女这才气喘吁吁地一个上前给她整理衣裳,一个蹲伺候她趿鞋。
罗衣忽然问道:“你们的陛下现在在哪儿?”
两个婢女同时抬头看向她。
罗衣沉沉地说道:“我有事与他商量。”
罗衣坐在孟罗潇面前,一张圆而小巧的桌子,面前放着一碗茶叶飘悬不断上升的茶。
孟罗潇姿态优雅,此时才表现得有一些书生意味,微微吸了口茶香,端茶啜饮入喉,舌尖细品,良久舒舒地叹了口气。
罗衣却动也没动自己面前的茶盏,只是沉静地盯着它。
孟罗潇率先开口问道:“衣儿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罗衣扯了扯嘴角,说:“我把孟家给毁于一旦了。”
孟罗潇顿了顿,轻轻点头:“我知道。”
罗衣伸手握住茶盏,她忽然觉得自己手冰凉,她汲取着从茶盏壁上传来的温暖,吸了口气问:“当初为什么要瞒着我?”
“女孩子,知道太多,怕你担心。”
孟罗潇低声笑了笑,“我是大哥,怎么能让衣儿为我担心太多。”
“你难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更担心?”罗衣抬头看他:“就是这几年,你都从来不与我联络,我还像傻子一样等着你的消息。”
孟罗潇微微叹息一声,罗衣从脖子上取下挂在上面很多年的还魂石,说:“这个给你。”
“衣儿……”孟罗潇猛然看定她。
“当年你连偷都要偷的东西,现在我给你。”罗衣定定地说:“你下一步,是把它给楚战,还是自己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