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年春 十七 灵堂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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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没了声音,室内四下皆寂寂无声。这时从内室中走出一身披袈裟,手持方丈的和尚来。此人面尖如猴,两眼深陷,骨瘦如柴,全然没有无量佛祖所言的慈态。相由心生,荣瑾不由对这和尚多加注意一会儿。那和尚身后跟着三个穿着袈裟的和尚和九个小沙弥。沈氏见荣瑾直直盯着菩提寺的方丈,私以为她不知礼数,便道:“这是菩提寺方丈协同三位主持长老来为大女乃女乃超度。大女乃女乃乃是万金之躯,公主之体,须得安皇家礼仪来办事。”

唐朝皇室内务府有记载,但凡出嫁公主必以三九之礼下葬。一三,乃是出殡停尸三天,二三,乃是须得拜过天地宗族三方,三三,乃是头七,二七,直至七七都得由三位大师。九则是,哭丧之人须得九人,供奉灵灯须得九盏,陪葬器物均已九九归一之数安放。荣瑾来的这三个月里,每日都会前往孟时骞所在的书房读书。这些规条早已烂熟于心。

自从荣瑾附身到这个身子上,她便打定主意,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索性,这里的文字大多与中国古代的小楷相似,虽然一知半解,但荣瑾还是大略能了解书中意思。这便为了她了解这个未知的世界起了很大的作用。

梵文超度完毕,菩提寺方丈转身,将手中经文扔进一旁烧纸钱的火盆子里。那火盆火光一闪,只见经文被风吹走,丝毫未损。那老和尚面露尴尬,将经文扔进火盆。这是又是一阵狂风,将经文吹走。忠国侯夫人挥挥手道:“无妨,大师请继续。”说着,对着身后的丫鬟道,“还不快去把窗户给关上。”

那丫鬟连忙小碎步的跑到内室,过了一会儿又从内室跑出来道:“回禀老夫人,屋子里窗户门都关上了。”这话一出,堂下有几个人霎时就变了脸。

小厮丫鬟纷纷小声议论。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其他时候不吹风,偏到了超度的时候就起了怪风了。”

“哪儿来的风啊。”

“莫不成是大女乃女乃死得蹊跷,回来来报仇了?”

“一定是,一定是。大女乃女乃好端端的,突然说暴毙就暴毙了。现在一定是回来讨债来了。”

这一句句的说得人心里直发毛。紫鸢吓得节节后退,只差没缩到荣瑾背后去了。

荣瑾声音虽小却字字铿锵道“你躲个什么?大女乃女乃回来找人,也轮不到你一个孟府丫鬟。这样畏畏缩缩的成何体统?!”

此刻恐惧已然充斥了紫鸢所有的思绪,荣瑾看着她畏惧的眼神,心中无奈的摇摇头。

就在这众人惊慌不已的时候,荣瑾却是镇定自若,细致的观察的每个人的表情和反应。老太太的震怒,薛震的厌恶,玉润郡主的失神,孟氏吓得几乎扭曲的脸,还有她身边的沈氏脸上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其他人都是略带畏惧和惊慌不已的神情。只余两人于众人不同。

一个是孟老太爷,老太爷和荣瑾一样镇定自若的看着每个人的表情,见到荣瑾也是坦然自若的样子,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眼角渐染赞许的笑意。荣瑾略微颔首,便不在和孟老太爷对视,只是看着那个面带恐惧眼中却带着快意的人。这眼神荣瑾熟悉极了。是他?怎么会是他?

堂内哭声震天,孟氏拽着薛克的袖子捶打道:“都是你,都是你。你看看,报应来了吧。”她哭得眼珠子通红,只差没将肺给嚎出来了。

忠国侯夫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立刻便冷静下来,将手中的桃木拐杖用力往下一杵,一记响亮的敲击声,如醒世警钟,让方才还乱作一团的几位女乃女乃小姐都镇定下来。

孟氏如梦初醒般方才放开薛克的袖子,堂上忠国侯夫人脸色难看得紧。

薛棠突然跪下,连连叩头含泪道:“老太君,可不得了。这一定是大女乃女乃的魂魄回来找我们索命了。”

“胡说!”忠国侯夫人勃然大怒道,“什么冤魂索命,要是再让我听到这些话。到时候就家法伺候!”

孟氏对着跪在地上的薛棠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恶狠狠道:“你这蹄子,乱嚼舌根子,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回去后将女戒抄十遍,,没抄完不准吃饭!”

这一掌下去,原本白皙红润的肌肤立马肿的跟个馒头似的。方才还亲昵的挽在一处的薛荷此刻却扭过头去刻意不看薛棠。荣瑾一个会意,紫鸢连忙帮着将颤颤悠悠的薛棠扶起。

薛棠回到孟氏身后,心中更是悲戚。她虽然姓薛,可却是个庶出小姐,还在泼辣出了名的孟氏手下过活,当真是过得连府上正儿八经的包衣奴才都不如。今日,她被孟氏责打,堂中姐妹竟无一人相助。反倒是孟家二少女乃女乃出手扶了一把。呵,这一群所谓的家人竟然连个外人都比不上,真是让人心寒至极。想到这一处,薛棠含着泪的眼睛正与荣瑾的视线相交汇,只见那宛若秋色的眼眸微微带着些许宽慰,竟让她的心头没来由的一热。

那菩提寺的方丈似乎在沉思什么,双眉紧锁,面色凝重,不时叹息摇头。忠国侯夫人见状,也不免担忧道:“方丈不妨直言。”

那尖嘴猴腮的方丈拈着那两撇长须,半眯着眼,叹息道:“恕老衲直言。头七做法士不顺利,乃是大凶之兆啊。”

忠国侯夫人一听,踉跄倒退两步,要人搀扶着才勉强站得稳。

“大师,你娘乃是金枝玉叶,得皇荫庇佑。如何会变作厉鬼呢?”玉润郡主甩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道,逼人的目光扫视过在座所有人。

“郡主,人之所以化作厉鬼,皆是因为身上的怨气,戾气。所谓怨气便是生前所受的冤屈和带着的罪孽。人生之时,乃是纯净无暇,死之时沾满人世间的污浊之气,难登西方极乐世界,因而须借人之手洗净浑浊。这边是超度。公主身上怨愤未尽,必是还有所留恋人间之念。因而不肯得超度。”那老和尚的声音宛若从天际传来,久久不能散去。

老夫人拄着拐杖,满是悲痛,捂面泣道:“冤孽啊,都是冤孽啊。”

孟氏哆嗦着嘴巴道:“别,别延误了日子。还是早些下葬的好。经文什么的不烧了,还是快些将棺材抬出去的好。”

玉润郡主面色一凛道:“不行!经文不得火化,我娘死不瞑目。今日我要讨个说法!女乃女乃,今日四大家族都在这里了。你就给个实话。告诉我,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怔怔的看着雨润郡主,老眼浑浊,恨铁不成钢道:“逆女,我们薛家的逆女啊!好,既然你要知道,那我便让你知道。”说完,面色阴狠,喝道:“来人开棺!”

荣瑾斜眼瞥了一眼右方偏僻处,只见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突然一勾,没来由得让她觉得不安。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身体早已先行一步,迈出拦住那几个想要开棺的小厮。

随行丫鬟搀扶着忠国侯夫人,她见荣瑾站到棺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拄着拐杖阴鹜道:“孟少女乃女乃,这是意欲何为?我们忠国府的家事恐怕还轮不到孟府的人出来指手画脚吧?”

荣瑾屈膝回道:“荣瑾,自然知道。只是这开馆之前,荣瑾有一事想讲与玉润郡主听。不知郡主可有兴趣?”

玉润郡主原以是恼怒至极,见荣瑾这般阻拦,坏她要事,咬牙切齿道:“无论你说什么,本郡主今日都要开棺验尸。”

“若是这样,玉润郡主怕是不愿意听我一言了。若是日后论起来,郡主和公主九泉之下相见之日,莫要后悔。”荣瑾故意绕着棺木来回走动,面带哀色,满是惋惜道。

玉润郡主直径饶过荣瑾,便往那棺木盖上模去。

“棠朝例律,但凡私挖皇陵,开皇棺,扰乱皇族灵脉者,诛九族。”荣瑾在玉润郡主耳边,森然道。

玉润打了个寒噤,伸向棺木的手也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前朝有位公主,年少无知,私自折损了皇陵内的一处万年青,自此那公主便被贬做庶人,终身不得入宫。”

玉润郡主吞了口口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本朝先帝的燕妃因私入皇陵,被囚于冷宫终身。”

玉润郡主刚触到棺材的手,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你,你。”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连说话都结巴了,玉润郡主还是仰着头,强撑做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我可从来未曾听过。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郡主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查。我只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罢了。至于郡主听不听,那就是您的事情了。”说罢,荣瑾快步抽身离开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玉润郡主见状,心中即害怕又憋不下这口气。这时,沈氏站出来,做出和事佬的样子,“郡主,入土为先。过了吉时,公主的便少一分阴寿。郡主如此孝感动天,公主泉下有知也必会含笑九泉的。”说着,便拉着玉润郡主的手,亲自将她带到一边。

荣瑾再一看,方才那一双眼睛早已又变作之前唯唯诺诺的眼神,只是在看着荣瑾的时候,多少带着一些敌意和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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