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栽入被褥,浑身酸痛让他难以入睡。
挣扎着龇牙咧嘴地牵过被子勉强盖上,合了眼头脑却是毫无睡意的清醒。一周了,终于等到希冀已久的武学课程。
多久了,没有像这样接触过武学?
想起下午时分几近残酷的练习,或许是出自男儿的热血本性,却觉荡气回肠得舒爽。而在宫中之时,自己从来都只有在一旁观摩,对着皇兄皇弟的气宇轩昂面露艳羡的资格。
睁眼,皎亮月色透过窗格映射。
却忆及那日武学场上白得恍目的日光。已经不曾记得那日皇兄口中吐出的是怎样粗鄙不堪的词汇,只是记得被激怒的自己和他们扭打着,在地上翻滚着,如猛兽一般抓挠着,撕咬着……但最终,还是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恶狠狠地揍了一顿。
皇兄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身为宠妃之子,理所当然的没事。而次日,一瘸一跛地走上武学场的自己,却被先生以自己打架闹事为由,拒绝再给自己授武学课程。
一个是宠妃之子,另一个是弃妃之子。
毕竟孰贵孰贱,一眼便知。
自己也曾遥遥偷偷观摩后私下在小院中练习,被人发现后,连武学场也不让进了。
迷迷糊糊想到这一次与皇兄打架。伤得虽不重,但却被母后送出了皇宫。自嘲地笑了笑,每次打架过后吃亏的都是自己。
若是千云小孩知道这些事,一定会以老夫子的面孔教训自己:“大丈夫能忍则忍,忍人不忍。以仁恕人。”想着千云板着清秀面容的样子,一阵无言……
心里一叹,能忍则忍,忍人不忍,以仁恕人……怎么想到千云小老头了?……
翻身,拉过被子捂住脸。
太困了吧……睡觉,睡觉。
翌日。
浑身酸软的萧风头脑昏沉的度过了一个上午。
如果忽略掉早膳时打碎了三个盘子,弄掉两双筷子;大着舌头背完书后不小心把先生的书卷全拂到地下,被先生打了十下手掌,罚他去搬书之外,整个上午可谓是风平浪静。
“没事吧?”千云走在萧风身边,皱眉看着萧风手中马上就要落地的书卷,随时做好帮忙扶一把的准备。
一旁抱着手的千山也不放心地贴过来,挑着剑眉:“祖父都说了今天下午的武学课你可以不用参加的……”
努力压抑着酸软双脚的颤抖,萧风努力使自己神色恢复正常:“没事。”
千云小孩斜着眼,盼兮双目悄然打量着千山:“先生虽说是罚你,但也并不会绝对不让我们帮你搬的……分给我们一些吧。”
萧风挤着微笑的嘴角抽搐着,眼里却尽是笑意:“不用。”
觑着身旁两人担心的目光。心里暖暖的。
一声巨响。
四下寂静无声。北风呜鸣。
两人默默注视着满地书卷,再默默看了萧风一眼。
千云蹲,拾起一本书,板着清秀面容,摇头道:“万事都不可分心啊……”
萧风看着千云小老头一本正经的模样,一阵无言。
千山依旧心情大好的模样,嘻嘻哈哈地拉过萧风到千云面前,垂眸敛眉,故作恭敬:“徒儿听从师傅教诲。”
千云佯怒瞪了千山一眼,千山小孩马上蹲到千云身边,俊逸脸上满是讨好:“师傅,徒儿知错。”
佯作轻蔑哼了一声,千云小孩瞄着千山道:“少跟老夫油嘴滑舌,”随后吐了吐舌,向书房方向恭敬道:“先生,我错了。”语毕,又继续埋头拾捡书籍。
一旁看戏的萧风也心情大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千山却在一旁夸张地大叫起来:“笑了笑了,萧风居然笑了!”
埋头收拾的千云也抬起头,看见萧风表情后,一脸惊喜。
抚上自己嘴角,萧风有些疑惑。他很少笑,即使是在母妃身边。或许是因为在母妃断弦之后,周遭永远充斥着皇宫中趋炎附势的炎凉,身边也无同伴。除了母妃和皇妹在时,再也不觉有什么值得笑的事。
千山勾过萧风脖子,嘻嘻笑道:“在这之前从未见你笑过,我和千云还以为你是冰洞里的顽石老人呢。”
“不想当顽石老人就要多笑。”千云抱着书卷站起身,递过一部分给萧风。萧风感到无力,论心智的话,还应该是千云小老头更胜一筹。
接过书,萧风止住笑意。千山从千云身边走过,佯装无意地顺手抽走一摞书:“走了,走了。搬完书就可以开饭了,饿死了。”
停下脚步,看着廊外乌云密布的天空。
嗯,今天天气真好。
微微偏头,目送三人的背影,感受从大腿开始蔓延的酸软和月复部空空荡荡的感觉,萧风暗地叹了一口气。
渐渐风起,带起刺骨凉意。
萧风双腿开始颤抖,他深呼吸一口,颤悠悠地站起。口中吐出白雾,呼吸间,是地面上未融积雪的清冷。抬起头,云层密集,黄昏的天空沉黑,不带一丝生气。
他咬咬牙,逐渐深蹲。
四叔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句句清晰,心中泛上几分酸楚,几分委屈。他想起武学场上午时的黄沙四起,一时寂静。四叔声如洪钟,姿态魁梧如熊,站在武学场中,不容侵犯的威慑。他让他和千山对练,输者扎马步到酉时,喝住前来说情的千云。即使是孩子,也能明了,四叔所为,分分明明,不过是想惩罚他。他还不允许千山千云前来递送食物……只是他不明白四叔转身临走时的黝黑目光。
他吸了吸泛红的鼻子,说到底……终究不是一家人。
他想起了母妃,那曾经奏出折射着阳光暖意的琴音的指尖滞留在眉间的温度,浅浅淡淡的笑意,孤僻的冷宫之中营造出一种名为“家”的温暖。他想起了琴音下皇妹的笑颜,孩子一脸天真地换他“哥哥”,摘一朵白梅放于自己领间时独有的亲人间的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夜至。
北风中又增了夜晚的寒气,袖外双手冰冷得生疼,双腿已麻软得没了知觉,颊上一点冰凉,萧风抬眼,下雪了。
灰蓝色浓厚天幕之下,点点素色白雪纷飞、落下。尝试着分心,不再注意周身刺痛,仰头,好似看见冷宫中那一树白梅纷洒。好像听见母妃的琴声,又似看见书房前白梅,孩子执笔,抬头,向他微微一笑……
怎么又想到千云小老头了?皱了皱眉,浅浅勾起嘴角。
……
突然间,头上大片天空被遮盖住。
耳边是小孩童稚的嗓音,似是破空:“想什么,笑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接过话:“难不成扎马步扎痴了?”
张张嘴,嗓音沙哑,惊异却被尽数咽下,最后只是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千云俏皮吐舌,黑暗中隐隐感觉盼兮双目显得深邃:“四叔只是不让我们来给你送食物,没有说不能来打伞啊。”看着扎着马步时才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在黑暗中脸庞的轮廓,萧风一时无言。
“嗯,吃东西要等扎完马步再说,现在还未到申时呢。”千山嘻嘻笑着,手拿伞柄,站在萧风面前,遥遥的灯光使他脸部微微开始显现出的坚毅变得柔和起来。
“啊……”萧风皱眉。
口中突然被塞入一块微凉,带着清香的糕点。萧风呆滞地张着嘴,不知所措地看着身旁的千云,在对方眼神的催促下,才猛然反应过来,急急咽下。
见他吃下,千云东张西望确定四叔不在之后,松了一口气,悄声对萧风道:“梅花糕,吃饭的时候我和哥哥悄悄拿的,风哥先垫着吧。回去过后就可以吃到暖暖的八宝粥了,”听着千云顿了顿继续开口,“不要怪四叔,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鼻中呼吸着白雾,分明感觉到冻红鼻尖的冰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呼吸入了冷风,感觉鼻子酸酸的,鼻尖变暖,刺激着双眼快要落下泪来。咬了咬唇,凉凉的,还残留着梅花糕的香甜。
纵然有着皇族的血脉,有着变强后回宫的想法,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被赶出皇宫、落魄的皇子。一无是处。
他庆幸此时是夜,周围没有灯光,千山和千云看不见此时的狼狈样。
努力吞咽着喉头的哽咽。父皇说过,男子汉不能有眼泪。
即使知道会被黑夜吞没,他还是冲着身前两人露出微笑:“谢谢。”
千山别扭地应了一声,别过脸去。
感觉到千云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小孩带着笑意的声音:“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他感觉自己嘴角的弧度更大:“在想暖暖的八宝粥。”看向身边两人,脸颊的轮廓,似乎都是带着笑意的。
遥遥的灯光在雪中朦胧而至,伞上是雪落的声音,从缝隙中向外看去,像是白梅纷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