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千云 第十章 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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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天空灰得几近苍白。

沉厚的云层似是被饱含浓墨的毛笔错手重重划过的沉灰宣纸。压抑着的沉默。呼吸中冬寒未尽的潮气,四处皆尽暗黑。

推了窗,屋外微弱苍白而寒冷的光线透入。房外沉黑青冷的檐掩了大片天空,寂寥无人声,只得那株白梅的枝干苍凉遒劲地伸展,未染日光,灰暗的色泽黑了那翠色的叶,铸在沉厚色泽的枝干上,遇有风起,叶颤,冷淡而仓促,稀疏晚绽的白梅纷洒得苍凉寂落,枝叶碰触的声响沉厚得如那积云,压在胸腔喉头,喘不过气。

“吱呀”木门轻响,一抹灰暗的光线悄然潜入,无声。

素色的袍角消没在门缝中,淡淡的色泽蓦地暗了。

他走入廊中,脚步顿了顿,折身走向那株白梅。白梅树下,信手拈起肩际散落发间的晚梅,由得它从指尖滑落。

素色的长袍被沉暗的风拂起,袍角细微地颤动。

他颦了修长的眉,眯着盼兮桃花目,注视着那沉黑云层暗涌。风云翻涌。

他浅浅勾起嘴角,收回目光,看向园中角落处,蹲身,笑意浅淡柔和如暖色霞光下和风浮云:“河,你来了。”庭园中的一只梨花猫弓背,伸着懒腰现了身形,乖巧地“喵呜”叫着蹭着他的袍角,窜入他怀中,熟门熟路地攀上了他的肩,抱着他修长的脖颈发出呼噜声。

他挠着它的下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金色猫眼、灰暗天空下放大的瞳仁:“山河,山河……河,你说我们的叶大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呢?”他有些孩子气不满地看向暗色天际,“明明说好了……会回来给我庆祝的。”

河舌忝着爪子,淡粉色的舌刮过他的脸。

他如玉剔透的指尖点着河的眉心:“一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那时,他还在挑灯苦读,以应科举。而河,就是那时,千山送予他的。那日,是千山第一次出征之日。他还记得,那日大雨,还是幼猫的河不知从何处钻入园中,缩在他门前,一声不吭。出于怜悯,他将其唤入屋……翌日,他开门时,却见浑身湿透的千山笑得一脸灿烂地将被二姨太赶出家门浑身湿透的河递给了他。

历历清晰在目。兄长自幼习武而显坚毅俊朗的面容一如既往对他笑得宠溺:“哥上战场了,就只得派这家伙陪你了。叫它河吧,山河,山河……”

冬寒未尽的风苍凉寥廓,徘徊在园中,晚梅散落,阴黑天幕之下,素梅暗了色泽。

那便是千山出征前,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距今,整整一年。起始,千山每月一书家信,但近两月,家中已未收到关于千山的任何消息,宋氏为此憔悴了不少。他看向遥处传来一声比过一声的嘈杂人声,今日,是家中一年以来难得的热闹欢腾之日。千山依旧未归。

他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双手捏住河的耳朵,泄愤似的轻轻蹂躏:“一年了,家人为你提心吊胆一年了。知道你叶大将军骁勇善战,但那疆场,须你如此留恋吗?”。河的身体僵硬着,有些微微颤抖。

“当然不须,疆场哪有咱家云得了状元重要。”其声朗朗,雄浑如千军铁蹄。

千云愣了愣,捏着河耳朵的双手僵硬了,他未回头,清秀的面容上满是错愕,淡色的唇颤抖着,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哥?”

河从他的身上跃下,甩着尾巴窜入一旁灌木丛中。

千云猛地起身,转过脸看向不远处的回廊。千山身着银盔,雄挺的身姿立在回廊中,俊朗的脸上笑容灿烂,他张开臂膀,抱住千云,看着他带上泪迹的桃花眼,朗朗笑着:“又不是娘们儿,你小子哭什么。”

千云哼了一声,手背抹去眼角泪水,皱着修长的眉,捏着千山的脸,哽咽着抱怨:“那我去出征,你在家两个月都等不到信试试。”

千山嘿嘿笑着,反击似的使劲揉着千云束发:“你小子越活越回去了,说话都像个小孩子了。你去征兵?哼,你要去的话哥这一辈子都等不到你那家信。”

千云松开手,理了理自己的束发,看着千山脸上被自己掐出的红印,笑着道:“哥,你瘦了、黑了。”

“瘦了?你才瘦了。”千山双臂猛地用力,在千云剧烈大叫挣扎中将他放回地面:“比娘们儿还轻,白得跟抹了粉一样,”说着模了模被千云掐痛的地方,“还跟娘们儿一样掐人。”

千云敲着他的盔甲:“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娘们儿?”

千山识相闭嘴,却又退开一步皱着剑眉上下打量千云:“说真的,你小子越长越娘了,个头还这么小。刚才哥看见你还以为是哪家天仙下凡了,”又得意地嘿嘿笑着,“哪想到天仙就是咱家状元郎,千云你真是太出息了!这可是我们叶府这几代,这几辈以来光宗耀祖的大事!咱家云太出息了!”

千山愈加激动,哈哈笑着抱起千云在原地转圈,千云笑着大叫着拍打着他的手臂才终得以解月兑。

千云瞪着千山的眼染上了笑意。千山嘻嘻笑着,转过身,背对着千云半蹲着,手一抬将千云背在身上,任凭千云捶打,依旧笑得一脸**样:“在下背状元郎用膳去咯!”

一反平日清冷,晚膳可谓热闹非凡。

叶府今日可谓双喜临门,一为千云中了状元,二则是出征一年的千山凯旋自疆场归来。过年用的红灯笼喜气洋洋地挂满了整座叶府,叶府在繁华长安城中亮得格外夺目。

来往宾可络绎不绝,所送的礼物放满整个厅堂,叶府之内高朋满座,之外车水马龙,人流拥挤非凡,来来往往进出之人络绎不绝,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叶府内下至丫鬟奴婢侍从,上至叶大丞相,面容上无一不是满面喜气,春风得意。

叶府盛况一直持续到子时,人潮方才渐渐稀少。

丑时,叶丞相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看着他们的马车从叶府门前驶远,他的面色逐渐严肃,他转身对千云道:“千云,跟我过来。”

红灯笼照得回廊显现出耀目的红色,收拾残局的下人依旧笑容满面地来往。

而叶丞相却沉着脸,仿佛方才那满面春光的人不曾存在。叶丞相在叶家祠堂前停下脚步,祠堂前了无人烟,与前院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廊外天空依旧乌云密布,风带着大雨将近的夜半潮气撩起他的素袍。

千山会意地随叶丞相走入祠堂,在排位前尾随跪下。

叶丞相看着排位,苍老的身躯挺得笔直,字字铿锵:“叶千云,明日你便会入朝,接受官职。在你为官之前,你祖父我必须要在今日,要你,当着叶家列祖列宗的面,在此发誓。”

“既已为官,则时时以百姓为重,事事以国为重,视君为父,视萧国子民为母,终其一生,忠孝一生。为官,则为百姓之奴,为国之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既已为官,则时时以百姓为重,事事以国为重,视君为父,视萧国子民为母,终其一生,忠孝一生。为官,则为百姓之奴,为国之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千云清扬的尾音在室内回荡,恍惚间,已有稀疏雨滴落在檐上,声响清脆。闻音便知,雨滴细若牛毫。

叶丞相的声音半晌之后响起,他转身看向千云,苍老开始泛起混沌的双目目光灼灼:“祖父不求你能做多大的官。但你一定要记住,为官之前,先要为人。此生,应当奉与百姓。”

“祖父此生,居高官,享厚禄,随萧武王平了天下,建萧。见证了太多奸臣贪官的死有余辜,最终不得好死。云,你定要记住,此生为官,便是上天予你的恩赐,定要回报百姓,以身心侍国,以示感激。不得有私心。”

千云埋首:“千云记下了。”

叶丞相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千云的目光已满是疼惜:“祖父一生,做了太多错事,你,也算是其中一个。”

“若要想此生无憾,定不能做亏心违理之事。”

雨声淅簌,串珠叶下。一夜无寐。

“皇上,都准备好了。”侍卫穿着的人向萧风一礼,在他身前埋首道,烛光之下,铁盔的阴影掩去了他不失英武的柔和面容。

倦意地挥手,遣去恭身侧立在书案前的宫人,狭长的眸淡淡地凝在翻开的奏折之上,听见木门开启的身影,黑瞳在木门掩去的当空残月与疏星之上流转。

沉沉夜色的清冷在木门开合中尽数涌入,烛光晃动。

映射在他冷淡面容上的玉制冕旒的影晃动着,玉珠相触叮当作响,狭长的眸淡然扫过臣服于地上的侍卫:“起身吧。”

年遇起身,向萧风一礼:“皇上,明日状元率众进士于五更之后上朝谢恩,现时方过子时……您,先休息一下吧。”

萧风倦意地摆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上额角,声音浅淡,似是叹息:“六年了……”

年遇埋首,半晌未闻下文,抬头,方见自家主子已撑着额见周公去也,浅浅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吹熄了烛火,蹑声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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