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缄默不语,羽泽在这时舒醒不顾宫人劝谏阻拦硬是自内殿冲出来,脚上鞋履未着,撕心地冲太后喊着:“母后,母后您怎能如此自私?两年前您送走若儿不够,如今还要送走倾城?母后……您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
他神情伤痛欲绝,突然跑向殿外跪倒在院子的地上,像发疯似的仰天狂呼道:“老天啊,你告诉朕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朕,为何要一次一次夺走朕心爱的女人,如果朕当这个皇帝而不能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朕宁愿不要当这个皇帝!”
声音在这样墨黑的夜里有种划破长空的尖锐,令人不由得惊慌胆颤。
我失色地望向太后,得了她的眼神示意我连忙出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不想他竟甩开我的手,凝神看着我,许久悲戚地问:“这是早就计划好的是吗?只瞒着朕一人是吗?你也不愿意留在朕身边吗?”。
他的眼中噙满晶莹的泪,我侧目不敢面对,微微摇头:“不是,殿前献舞纯粹是倾城送给圣上的生辰贺礼,圣上信吗?”。
越说越惊觉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呐,自嘲自己竟也会心虚。
羽泽听了却笑了,笑容惨然,然后木然站起,眼神空洞不再看我,转身佝偻着往殿内挪步,缓慢异常。
我看着他孱弱的背影,突然感到不舍,随着他的脚步重回殿里,在那面绘着杜若夫人画像的墙前站定,凝视,久到不能再久的时间里静得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能闻见。
他缓缓抬起修长苍白手指抚过画像,小心翼翼地,仿佛一不小心就怕伤到画中人。
我在他身后痛苦的看着他,内心一片混乱,眼泪霎时涌入双眼,强忍着咽下,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有了放弃的念头,放弃去黎国,因为不忍如此善良的羽泽,撇去他的帝皇身份,他不过是个脆弱的身不由己的人,可为何偏偏宿命弄人,为何,我们之间要横跨上一条上辈子的仇恨沟壑?
所以,我不能,班羲等人口口声声的家仇国恨,玉郎的死,梦中那未谋面横躺血泊中的父母,那响彻耳际的妇孺啼哭,刀光剑影,我的生命是他们给的,而养我的施衡我喊了十多年的父亲,他却妄图操纵我的命运。
模了模藏在广袖里的铃铛和竹埙,我闭上眼睛,颠簸的车辇粼粼前行着,是了,今日是我前往黎国的日子,虽是路途遥远,可黎王派来迎接的护卫及太后所派的宫人队伍可谓壮观,就连这车辇,为了适应长途跋涉,车内物件一应俱全,无论是精巧的摆设或是杯碗盘箸,衣物被褥皆以出嫁公主的最高规格置备,想来太后还真是良苦用心呢!
“喝杯水吧?”青桐将水杯递过来,我接过,啜了一口,又再递还给她。
此次往黎前景迷茫,所有的险恶都未可知,所以只带了性格稳重的青桐在身边,其实也是顺了太后之意,毕竟,青桐是她的耳意心神,她并不知道已经被我收买。
而宫里,在我出宫越日传出,染疾宓妃因不舍胞妹千里赴梨,伤心过度,不慎加重病情,经太医抢救无力回天,红颜殒命,帝羽泽亦因此再次病倒,病情沉笃,太医诊断皆道难以起色,忐忑不已。
我漠然抬起手掀起窗帷一角,探头望至窗外帝都的方向,灰蒙蒙的天气使那磅礴峥嵘的皇城笼上一片阴霾,隐隐约约地再也看不真切那森严堡垒间的金色琉璃瓦,也看不见那穿梭期间的衣香鬓影及娉婷袅娜的歌舞笙乐。
一年前,我身不由己地进入这座皇城,算计,假孕,废后,我历经了这辈子最残忍的抉择,一年后,我离开,却不是我满心期待与玉郎团聚的日子,前路等待我的将是更加不折手段的岁月。
正想着,忽闻窗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施小姐,马车已经行走了一天,不若就在此地暂且歇息罢?”
是班羲,他此次奉太后之命护送我前往黎国,待回京之日,便是他上缴兵权之时了。
我微微笑着,将薄纱环于面前,在青桐的搀扶下缓步下车,经过班羲身旁,彼此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他悄然塞给我一笺纸,我不动声色的藏于袖里,这才走到不远处一株枯树下,早有宫人在那置上一张轻便的竹凳。
我凝视枯树,不禁想起了玉郎曾教过的一首枯树赋,忍不住就吟了出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般的哀怨实在不应该出自小姐之口呀!”
一个纯净却慵懒的声音从身旁传了过来,我一怔,转身望去,只见一袭翩翩白衣,风姿特秀的少年轻摇白扇,正对着我微微笑着。
居然是卫子卿。
谣传班羲圈养的“娈童”卫子卿。
有着“壁人”之称的卫子卿。
我以为他是班羲的门客,跟随班羲护送队伍也属正常,不想他竟对我拱手深深一揖,恭敬道:“黎国臣属卫子卿奉黎王之命恭迎小姐,一路上如有照料不周,还请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