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大人的队伍是返回杭州城的,这一行人七拐八弯,最后停在了江南道总督府。
抬头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高大府门,罗兰在心里默默地拿前世熟悉的古代官府建筑紫禁城、恭王府比较了一番,不仅微微点头:这个世界的建筑水平还是达到一定高度的,虽然比不上虎踞龙蟠的恭王府,但也磅礴大气,显示出这个时代的富足文明,与一路见到的这杭州城的繁华热闹颇为相称。看来他们所来到的这个空间应该是处于发展到较高程度的封建社会,那么,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努力过上舒适一些的生活?
心里默默盘算着,罗兰脚下却没有停,跟在总管大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走进这深宅大院。穿过庄重的大堂、二堂,周围的官气越来越淡,花木扶疏,清幽淡雅,显然是来到了总督府的内堂。不过,这表面的平静并不能掩盖私底下的暗流涌动,罗兰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隐藏着无数强大的气息,那肃杀之气令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蛰伏在气海中的真气受此刺激,重新开始在体内运行。
九风淡然依旧,美丽的丹凤眼中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所有的杀气和威压在他面前如一层薄冰触到炽热的阳光,立即化为云烟消散于无形。他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不慌不忙地跟在罗兰身后,一步不拉。
一直来到一座独立的红墙小院前,总管一行人才停下来。
“姑娘,这就是给你们准备的住处。这几天就委屈你们暂时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这里的仆人。在这个小院里,你们可以随意,但是这些天外面太乱,请你们不要离开小院。可好?”
总管完全是一幅商量的口气,罗兰对这等优厚待遇实在莫名其妙,不过嘴上还是很礼貌地道谢:“谢大人的关心。”
他点点头:“你们就去卧房休息吧,一切杂物都有人安排,你们尽管安心住下。李月龄,”
立即一个年近三十的汉子从队伍中闪出来,躬身行礼:“总管大人,属下在!”
“从今天起,你负责照顾罗姑娘兄妹的起居。”
“是,大人。”
“你们去吧。”
总管大人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李月龄向罗兰、九风一抱拳:“姑娘,公子,请随在下来。”
两人跟着李月龄走进小院。小院大约有半亩大小,院子内树木掩映,几簇绿竹挺拔俊秀,倒也风雅。
李月龄把他们领到上房,请他们看看有何不满的。罗兰摇头笑道:“这位大哥,我原本以为要呆在大牢里了,现在不用住大牢,我已经很满意了,哪里会有什么不满?你也不必如此客气,真有什么事,我们自然要去请教的。现在我们自己来就行,你可自便吧。”
李月龄也不多话:“在下就住在左面的厢房内,二位有事尽管吩咐。”说着一抱拳,告辞而去。
罗兰看看松软的大床,欢呼一声,蹬掉鞋子,扑了上去。九风一皱眉:“要上床,也先去洗洗澡,把你肩膀上的伤包扎妥帖。虽然你不用上药也可自愈,可包好了还是会恢复的快些。我去找点热水,你先等会儿。”
罗兰早就知道,自己体内的元力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神奇的医疗功能。在山洞里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或者与九风的对练时也会受伤,但是只要不是受到致命的伤害,运转元力就能让身体自行痊愈。多年的练功让她对伤痛的忍耐力十分强大,此时肩膀的那点伤她已经感觉不到多大的疼痛,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听得九风像个保姆似的吩咐她,罗兰敷衍地哼了两声,身子却一动不动。
“咄!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
“公子,婢子二人是这秋霜院的丫头,奉命给您二位送洗漱水的。”
“进来。”
门被推开了,两个丫环果然抬进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
“放在屏风后面吧。你们可以出去了。”
待两个丫头退出去,九风催促着罗兰去洗澡,这才发现,凳子上还放着一叠干净的内衣。
罗兰两人的衣物都放在九风背着的小箱子里,不过看到准备好的内衣也是干净的,也就不客气地换上了。
等九风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罗兰已经进入梦乡了。九风微微一笑,翻身上床,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口,把她侧拥进自己怀里,也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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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暮霭深深,总督府正堂的上书房里烛光摇曳,照着两个长长的影子。
“你说什么?”
坐在主位上的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满脸震惊地盯着面前的总管大人,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是的,主子,老奴也难以置信,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这种事!”
总管叹口气,声音微尖。
那位主子在一刹那的失态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身子向后一仰,淡淡道:
“说说吧。”
“是。她说她叫罗兰,身边跟着一个少年,自称是师兄妹。他们从湖中闯入左大营,说是要借路。据李巍讲,她的功夫很怪异,但杀人的威力极大。老奴去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冲出左营,只看到她双手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似乎是在做动手的准备。不过有几个见过她动手的兵丁,一看她的动作,竟然惊吓欲死。”
“哦?”
那主人默然,思索了一会儿,方道:“你看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应有七分。老奴觉得,若她们真的参与了今天的事情,凭他们表现出的功夫,肯定应该出现在龙舟上,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去闯左营。主子,左营虽然比龙舟上少了几名九品高手,但领兵的李巍身手不差,兵营的装备更是出类拔萃的。他们两个人居然就把一个营冲了个乱七八糟,功夫恐怕在九品之上了。这等的好钢怎能不放到刀刃上?当然,现在还没有查证清楚,一切还需等待后面的消息。”
主人点了点头:“去尽快查清楚。先审那些逆贼,确定她是否参与其事。”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总管躬身告退,快要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主人低沉的声音:“郭佑,她………有几分相像?”
总管转过身来,恭声答道:“主子,除了额头上的印记,她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主子没有再说话,只挥挥手。郭总管慢慢退了出去。
昏黄的烛光映在主人的脸上,忽明忽暗,显得他的表情也阴晴不定。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你,真的又回来了吗?”。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已经前尘尽忘了么?忘了好,忘了好,一切,都从头再来吧!”
他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表情轻松起来。伸手去端茶杯,却模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茶杯已经粉身碎骨地躺在他的脚下了。他微微一笑,并未有任何不满:“来人啊,茶!”
“是,陛下!”
房门应声而开,一个宫装的小太监托着茶盘,无声地快步而进。
那位“陛下”端起茶,慢条斯理地轻轻啜着,眼神逐渐变得幽冷深邃,微微眯了起来……此后,罗兰和九风就在那座秋霜院里过起了安静的日子。她不再关心带她来的那人究竟是何打算,而把精力放到了调整自己的身心状态上。
白天,她和九风在小院里说说笑笑,开动脑筋打发多余的时间。上午大多是在松软的床上度过的:睡足了觉,睁开眼睛还要抱着九风腻歪半天,磨磨蹭蹭到将近十点钟才起床。洗漱完毕,丫环将饭菜送过来,待到吃饱喝足,这半天基本上已经打发过去了。
下午自然是睡不着了,她就拉了九风,在那株吐绿的柳树下摆上一个矮几,两个小凳,搬出泡茶的器具,慢条斯理地开始重温她上辈子几乎忘却了的手艺——功夫茶。
这功夫茶流行于福建、广东潮汕地区,古韵悠长,从茶水、茶具、茶叶,到冲茶、点茶、倒茶、喝茶,都颇为讲究。正宗的功夫茶泡法有16个步骤,每个步骤都有个风雅的名称:“乌龙入海”“游山玩水”“三龙护茶”等等。一顿茶喝下来,至少得数个小时。罗兰前世生活在南方那个著名的城市,不少同事朋友家里都有全套的功夫茶具。闲暇之时,也呼朋唤友去喝茶,对这一套泡茶的方法很熟悉。在她看来,这喝功夫茶就如同钓鱼、下棋,都是修身养性的好方法。
现在这里自然没有专业的功夫茶具,罗兰只好就地取材。她要来一个小炭炉,随时烧着滚水;准备一个精致的小水盆,权充茶盘的底座;专用的夹子自然是没有的,只好全用手代替;细长的“闻香杯”也找不到,就用稍大的酒杯凑数。
一切准备就绪,她开始按照记忆中的方法泡茶:第一步,先温壶,用滚水把茶壶、茶杯烫了一遍。第二步,注入茶。把茶壶里的水倒干,放茶叶进去,提起水壶自上而下冲入壶中;滚水不断注入,直到上面的那层茶沫被冲出来才停止。第三步,刮沫。用茶壶盖把水面上剩余的茶沫刮去,然后盖上盖子,等待半分钟。第四步,把茶水倒入酒杯中,轻轻转动两下,然后倒扣在茶杯中。茶杯翻动,放在茶托上,将酒杯慢慢提起,杯口在茶杯上转动三圈。然后,她把那“闻香杯”放在自己的鼻子下,深深一吸,不由得陶醉地一闭眼:果然是满口生香啊!放下那杯子,她才端起茶杯,舌尖一添,小小地啜了一口,细细品味起来。
“不错!真不错哦!真真是口鼻生香,舌吻生津啊。阿九,我现在觉得怎么又活回去了呢?这真有一点我以前在家里过周末的宅女味道了。”
九风也端起一杯茶,学她的样子品,闻言不禁微微一笑:“你以前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当然不是每天如此了。可怜儿见的,也不过是偶尔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阿九,你居然也喜欢这玩意儿?据我所知,茶道到我们那儿已经衰落得厉害了,怎么你似乎还懂得这一套?”
“我懂得的,可不止一套。茶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东西,有茶,自然便有茶道。”
“嗯?原来如此。看来这茶还真是好东西,源远流长啊。品茶一向被看作是一件风雅之事,我记得宋人苏大学士曾有首诗,专门写煮茶,诗曰:
活水还须活水烹,自临钓石汲深清;
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枯肠未易禁三椀,卧听山城长短更
看她摇头晃脑地背诗,九风不禁哑然失笑:“我记得吟诗作对可不是你的强项,今儿怎么还自爆其短了?”
罗兰一滞,手里的茶一顿,有些恼羞成怒了,瞪着对面依然悠然自得的男人吼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本姑娘好歹也是中文专业的本科学士,就算不擅长,也该比你强些吧?”
“呵呵,”九风一向平淡的凤眼中,难得地有了一丝戏虐:“兰,你要跟我比?”
罗兰不说话了。瞪了半天,忽然泄气地挥挥手:“算了算了,本姑娘不跟你一般见识。真是的,欺负我这么个小女人,你也好意思?”
九风笑了,拿起茶壶给两只杯子倒过去:“喝茶,小女人。”
罗兰撇撇嘴,端起茶杯举了举,两人便像喝酒碰杯一样,各自一饮而尽。
喝喝茶,聊聊天,白日就这样过去了。一到晚上,罗兰便开始忙碌起来。她在千军万马中经了一番历练,心境有了一丝明悟,原来的一些信条开始被打破:生命有时候脆如枯木,贱如蝼蚁,何来高贵和神圣?在战场上,那也不过是些人形武器而已,早已泯灭了人性的光辉。当生命获得了某种秩序的保障的时候,才是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失去了那种保障,那也就与土鸡瓦狗无异。所以,她只需要尊重那些还拥有人性的人。人和人,原来也有这样巨大的差异!
前世的一些观念在崩溃,她的心灵的一些束缚悄然散去,忽然变得活泼灵动了,她隐隐约约觉得与天地靠近了一点儿,那些无形无觉的元气仿佛与自己的灵魂产生出一丝联系。一旦运转那功诀,她的神识似乎便伸展出体外,把周围的每一丝元气都聚拢过来,送入自己的经脉内。体内的元力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壮大起来,罗兰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改造得越来越强壮,感官也更加敏锐。她不清楚自己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但可以肯定,是自己的功力更深厚了。虽然她不知道,什么程度才能再突破到第六层,但直觉地认为,现在的力量积蓄得还不够。她并不急于尝试突破,“欲速则不达”,拔苗助长不会有好下场,还是踏踏实实地修炼,积累到足够的深度,水到渠成的好。
虽然没有突破,但进步是一定的。罗兰觉得现在自己完全能够施展出那“惊天一击”之后,还有足够的余力自保。尝到了力量的甜头,罗兰修炼得更加努力。每晚都从功诀的第一个姿势开始练习。她早已知道前面的二十一式完全是炼体之用,但在战场上的对敌中,她发现这些精妙的招式十分有效,所以她一天也不愿放弃训练,熟能生巧啊!练习了两遍之后,开始转入后面的四式。她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修炼。她盘坐在床上不停地运转功诀,吸取元气,壮大元力流,为自己的再次突破积累力量。
这样的修炼往往会持续一夜,直到雄鸡破晓,一抹亮光在天边浮现,罗兰才会收功。而在旁边也陪着她盘坐了一夜的九风,也随即睁开了眼睛。两人月兑去外衣,真正的上床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