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岳呆了一呆,认真打量了罗兰几眼,微微摇头:“子岳自然无缘亲见大人金面。不过,应该不会与小姐有相像的地方。听我的恩师说,传言大人长相并不出众,却十分的清雅月兑俗。小姐美丽非凡,怎么可能与大人相像?”
罗兰叹口气:“那我就真想不明白,那位皇帝陛下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尊崇的位置随随便便就按在我身上了。要知道,我可不是武圣,更没什么名气,还来历不明,连大齐人都不算。”
林子岳闻言,脸色微变:“小姐,陛下当真要您接任京畿处的提调使?这京畿处,现在不比当年了,早已成为大齐国的一个庞然大物。您不知道,按现在的律令,三品以下的官员,以及小吏、普通百姓,都在京畿处的侦缉范围之内。只要他们认为需要,无须通过刑部和地方政府,直接就可抓到他们的处所,审讯问罪。就是三品以上的高官,只要京畿处要求察讯,他们也必须配合;只不过对他们若问罪,需要内阁和皇宫的批准罢了。这样一个庞大的怪物,您,能去监察它么?”
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罗兰不由得对林子岳多看了几眼:这小子,虽然是个商贾子,可很有点政治修养啊!
她微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这么个尴尬的身份,自然是什么也做不了的。不过,我倒是也不用瞎操心,因为我就是个临时工,这东西只是暂时存在我这儿,等过一阵子,我和皇帝的约定完成了,就该还给陛下了。”
林子岳若有所思地出了一会儿神,回头看了罗兰几眼,轻声道:“小姐,陛下给了您这样的尊荣,只怕不那么简单。据说,心锁这个名字就是陛下取的。想一想,心锁,可不是普通的锁啊!”
罗兰大愕,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冲口而出:“靠,锁心的锁?你们的那位皇帝陛下莫非是个断袖?”
林子岳听到罗兰的这句很不淑女的俗语,尤其是后面一句,腾地红了脸,有些愤怒地瞪着罗兰:“小姐,怎么能信口胡说呢?陛下是个明君,从无之名,更别提什么断袖了。所谓的锁心,无非是要接了这信物的人,一辈子效忠皇上的意思。蓝狄大人地位太高,即使陛下,也只能笼络其心啊。”
想到自己刚才的不纯洁念头,罗兰讪讪一笑:“原来如此啊,呵呵。不过,本姑娘一没有我前任的本事名望,二已经有言在先,完成约定就走人,想来陛下不会强人所难的。”
林子岳也笑了笑:“但愿如此吧。不过姑娘也不用太担心,提调使地位尊崇,又因为属于京畿处,在朝中也是人人敬畏的。小姐也算少年得志,一步登天了。幸亏这些年,朝廷对女子出仕做官越来越宽松,小姐才能公然坐上这个位置。若换作以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罗兰现在虽然弄明白了提调使的前因后果,可仍然模不清皇帝的意图。不过经过这一番谈话,她渐渐也放开了心胸,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有九风在,自己也不用担心生命安全,干脆就随遇而安,边走边看吧。
心里一松,她脸上的笑容就多起来,看着摆了一桌子的饭菜已经渐渐凉了,忙摆摆手:“好了,说起来本姑娘算是升官了,也是好事嘛。大家吃饭,吃饭!等哪天本姑娘领到这个提调使的工资,就请大家去下馆子,好好庆贺一番。吃了,吃了。”
房间里的气氛轻松起来,四个人围坐在饭桌上,终于开始已经晚了太久的午餐。
想着皇帝今天说的那些话,罗兰觉得要跟林子岳俩人沟通好,便道:“陛下要我们三日后随他的车驾入京,子岳是一定要跟我们同行了,老周大叔,你有什么打算呢?”
胖子大叔至今还没有从“心锁”带来的震撼中完全清醒,听到罗兰的问话,他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的畏怯,口气就比刚才恭敬了很多:“姑娘救了小老儿,小老儿自当追随左右,供您驱策。不过,小老儿的老妻和三个儿女尚在城外五十里地的李家庄,并不知道小老儿的事情。请姑娘容许小老儿回去知会一声,稍做安排。在姑娘启程之前,小老儿必返还此地。”
罗兰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道:“大叔,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善良人,不过,我自己的身份的确是有些尴尬,到京都后处境怎么样,自己都无法确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是只呆上几天,最多一个月,就要走人的;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主动权并不全在我手中。这样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做长期打算。子岳只剩下孤身一人,跟着我也不打紧,大不了我到哪儿他也到哪儿,凭我和我师兄的本事,自不会让他有危险,也不会让他受委屈。不过你不同,你有一家人呢,年纪也不小,实在不适合到处漂泊。不如这样,我明天就让阿九悄悄送你出城,回你老家去,在事情没有平息之前,你老千万不要随便进城。那李家势大,你再落入他们手中,下场堪虞。若将来我们安定了,自可再来看你;若我有什么事情,也一定不会忘记来找你帮忙的。”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大块白银,递了过去:“这个你先拿着。现在子岳算是我朋友,你为了救他,断了杭州城里的生计,这算是我替他给你的一点儿心意吧。不用推辞了,你可不是单身汉,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胖大叔站起身来,两只精明的小绿豆眼里,第一次泛起朦胧的雾气。他使劲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郑重地接过那块救命的白银:“好,我老周就不矫情了。废话也不说了,等再有机会见到姑娘的金面,我老周也给姑娘牵马坠蹬,服侍左右。”
小心翼翼地把银子贴身藏好,他咧嘴一笑:“小老儿可没有岳哥儿的风流俊俏,就不说端茶倒水来碍姑娘的眼了;不过,在老东家手下做了一辈子的玉器匠人,手艺也算拿得出去,对玉器这一行,是耳熟能详了。就连东家的一些杂事,后来也是小老儿帮着做的,所以,姑娘和公子安定下来后,若要个干杂活的人,小老儿倒也当得起;我看姑娘很喜欢玉器,若将来姑娘愿意趟这一行,小老儿也算识途老马,定不让姑娘失望。”
这老家伙是在向罗兰表忠心,连带把自己的用处给宣扬出来,颇有罗兰前世应聘者推销自己的味道。罗兰不禁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好,胖子大叔,我们就算说定了。我看杭州城玉器买卖很是兴旺,想来利润不小吧?”
老周能明显感觉到,罗兰虽然身手不凡,却对商贾没有任何轻慢之意,对他和林子岳一直都尊重有加。虽然看到那块天下闻名的玉牌不能不心惊,但是罗兰对它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感觉很踏实。所以,他才斗胆向罗兰兜售自己的专长;毕竟,这提调使可是货真价实的贵人啊,如果她肯有点兴趣,说不定自己和林家真的就有翻身的机会了!
听得罗兰果然有了点兴趣,老周胖胖的圆脸上闪出光彩:“当然,自古道‘黄金有价玉无价’,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喜欢温润通透的玉。天下间玉石的产地主要就两个:楚国的蓝田山和我们大齐的昆仑山,可昆仑玉的质地比蓝田玉要好上一筹。还有啊,大齐的雕琢师傅的手艺也强过南楚,没看到天下最有名的雕刻大师就是我们大齐人么?嘿嘿!杭州城现在是最大的玉器市场了,因为近数十年,昆仑山的玉石越来越少,几乎找不到像样的精品,我们没法子,只能大量买进南楚的蓝田玉。咱杭州城是距离蓝田最近的大城市,慢慢的,雕刻师傅们都集中到这里,再加上这里出了几位大家,这杭州城就成了玉雕的中心地。有道是‘杭州玉雕半天下’,就是说,全天下一半以上的玉器都出自杭州城呢。”
老周讲得唾沫横飞,罗兰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菜不知滋味地吃着,注意力全放到老周身上,一边听一边心里开始活动起来:原来玉也是门好生意呢,那“小东西”能不能帮自己的忙呢?虽然她没有出洞的时候,一直只致力于搜集这个大陆上的黄金信息,可是现在被困在皇帝身边,哪里能去极北之地的昆仑山、阿尔塔山挖金子去?如果,她是说如果,箱子里的“小东西”也能帮她指明玉石大量生成之地,而且离京都不太远的话,她不是可以先发一笔玉器财了?
心里越想越美,罗兰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地瞟到自己的床下,九风的小箱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呢。不然晚上召唤出“小东西”,尝试一下?
等得老周告一段落,罗兰笑嘻嘻地站起来,亲手为他夹了一筷子酥肉:“胖子大叔,没想到你还真是这行里的识途老马啊,就连子岳这个少东家,也没有你懂得的弯弯绕多吧?姑娘我最爱极品宝玉,等有机会了,少不得要向你老人家请教。说句真话,我和阿九出来的时候,师傅给的盘缠很有限,可不够我买好东西;等京都事了,我腾出手来,就想法子做点买卖,弄点银子花花。大叔你就等着吧,过段时间我必再来寻你。”
老周眉开眼笑,忍不住抚模下自己的短须,慨然应承:“姑娘放心,小老儿定在老家,恭候姑娘的大驾光临。”
这一老一少说得热闹,林子岳在旁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感念罗兰的义举,赠银解决老周大叔的生计问题,真正解除了自己的后顾之忧;但是心中也泛起一丝迷茫:平凡低贱如自己,凭什么让一个世外高手费如此大的周折?不惜得罪朝中权贵救下萍水相逢的他,罗兰不仅没有一丝挟恩图报的意思,反而对他很是尊重,真的如她所说是平等相待,可这是为什么呢?
听得罗兰真的表现出做玉器生意的兴趣,林子岳不禁微微摇头:皇帝陛下既然把“心锁”给了她,就一定会把她留在京都,做提调使应该做的事情,怎么可能让她再跑回来当个玉器商人呢?不过,看她兴致高涨,他没有作声,只是暗自思忖:若陛下真的看重她的才能,要她成为真正的提调使,那她必然会慢慢介入朝堂纷争中,变成一个新贵。到那时候,自然有数不清的人主动送上珍珠宝玉供她玩赏,哪里还用她自己买?若陛下另有打算,她只是一个幌子,从而难以在京都立足,那她本来就是世外之人,自然要离开,去完成她的使命,怎么还会有时间做什么买卖?
九风对罗兰和胖子大叔的热闹恍若未闻,招手叫门外的秋菊进来收拾残席,摆上饭后的甜点和茶;自己端起茶杯,慢慢啜着,那姿势不带丝毫的烟火气,用罗兰的话说,就这个动作才最是符合他真正的身份。
这一顿饭吃下来,太阳已经落下山了。罗兰也觉得有点累,便笑着说:“胖子大叔,你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吧,明天趁着天色未明,我让阿九带你离开。子岳,你也跟大叔休息去吧,你们爷俩再说说体己话,以后你去了京都,再见面就不容易了呢。”
两人站起来,躬身告退。
罗兰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向里面的卧室,口里嘟哝着:“折腾了这么久,先去躺躺解解乏。”
忽然发觉九风没有跟过来,她忙站住,一瞪眼:“快来嘛,还呆着做什么啊?”
九风嘴角微翘,似乎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晃了两下,眨眼间来到罗兰面前,顺手把她打横抱起,走向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