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脸上如同开了染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终于站立不住,倒退几步,跌坐在绣榻上:“哀家就觉得奇怪,他无缘无故怎么会把心锁赐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丫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还是忘不了她,居然找个替身来接续她!”
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阵,她忽然冷笑了一声:“他还是那么自信,就不怕来历不明的女人是别有用心?就算不是心怀叵测,他就不怕重蹈当年的覆辙?”
老太监默然,风干了的橘子皮似的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皇后渐渐平静下来,静默了一会儿,抬起脸来:“陈公公,太后老祖宗有何安排?”
“老祖宗命奴才来告知娘娘,让娘娘心中有数,不可乱了礼数。那位大人本身不同凡响,就算奴才也很难瞒过她……”
皇后吃了一惊:“就连你也跟不了她?她现在就有那人当年的身手?”
“没有,也相去不远。听说,她身边还跟了一个少年,那才是真正的难缠。”
皇后沉思了一会儿:“这个哀家也听说了。她和那少年究竟是什么关系?”
“据说是同门师兄妹。不过,据报,他们关系之亲密远超师兄妹。”
“哦?”皇后嘴角露出一丝阴笑:“莫非是一对小情侣?这倒是有趣了,比当年还有趣!”
“娘娘,他们的来历神秘,自称只有一年的期限。老祖宗的意思,是静观其变,不必匆忙行事。”
“好,请陈公公禀告老祖宗,哀家知晓了,一切遵从她老人家的旨意。”
陈公公点点头,拱手告退:“既如此,奴才告辞了。”
陈公公一步三摇地离开了,皇后独自坐在绣榻上,两只手死死地握着,保养得十分整洁的青葱指甲深深刺入手掌中,她却恍若未觉,心中翻腾不已:又一个她出现了,难道是命中注定,她连家要与这个妖女纠缠到底?十二年前,她娘家为了铲除妖女,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啊——她的父亲、一女乃同胞的两个哥哥、庶出的弟弟,都在那场战斗中陨落了。谁能想到,已经被下毒、刺杀暗算得遍体鳞伤的妖女,居然还迸发出惊天的战斗力,临死拉上了那么多垫背的!
皇后痛苦地闭上眼,亲人们血淋淋的尸体、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猛然睁开眼,风韵犹存的秀丽脸庞上满是刻骨的仇恨:她曾经显赫一时的娘家凋零了,连累得她的儿子都坐不稳储君的宝座,只能靠小心翼翼地讨好慈宁宫里的那一位来稳固太子之位。这仇,这恨,都需要有人来承受。罗兰,如果你是来继承她的,你就连同这份仇恨一起继承了吧!
有人咬牙切齿,有人则惊喜莫名。在淑妃居住的储秀宫里,端庄素雅的淑妃蓝绎儿紧紧拉住一位中年嬷嬷的手,难以置信地使劲摇晃:“苏姑姑,你说的是真的?她……她真的很像姐姐?”
苏嬷嬷认真地点点头:“是的,娘娘。奴婢一直跟在那位姑娘旁边,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模样,与当年的三小姐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奴婢差点当场就叫出来。若不是顾忌人多眼杂,奴婢一定截住她,请她来与娘娘相见。”
说到这里,一脸刚毅的苏嬷嬷也不由得感慨地叹了口气:“当年三小姐多么出色的一个人,最后竟落得那般下场,至今想来,还令人黯然神伤啊。这么多年,咱们蓝家提心吊胆地活着,连累得您和大皇子殿下从来不得太后喜爱。如今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位姑娘,对我们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蓝绎儿轻轻一笑,放开苏嬷嬷的手:“姑姑,姐姐从来没有做错什么,落得那般下场,不过是她太善良、太轻信人了。十二年了,她再回来,也一定学聪明了。”
“什么?”苏嬷嬷大吃一惊:“再回来?娘娘是说……”
“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蓝绎儿笑得甚是愉快:“我们家的几个人都知道那个预言,不过只有我娘亲深信不疑。我原本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事实就在眼前,看来冥冥中自有定数啊!”
她看出苏嬷嬷的疑惑,但并不打算解释。毕竟,一切都还没有模清楚,单凭外貌的相同还不能完全确认。看来她需要通知她的父亲,想办法见一见这位新任的提调使大人了!……
载着罗兰一行人的马车出得京城,沿着一条小路,越走越远。罗兰早已睁开了眼睛,掀起窗帘看着一闪而逝的风景:两边渐渐没有了人家,但是路却越来越整齐,明显是专门修葺的。尚未凋零的野花开在路边,一阵风吹来,竟也摇曳生姿,颇为悠然自得。罗兰看得微笑起来:这地方勾起了她心中深埋的记忆,小时候在农村的外婆家住过两年,那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气息,也就如眼前一般吧?这样一个只应该住着陶渊明之流的地方,居然是齐国凶名最盛的特务头子散心之地?怎么看,怎么觉得透着诡异啊!
面前越来越开阔,很快,一座院落出现在罗兰的视野中。这院子占地不算太广,应该有四、五亩大,远处流来的一条小河潺潺地从院中穿过,如一条玉带将院子分成内外两部分。一座小巧的竹桥横跨于河上,河的两岸种植着高大的杨柳树,此时虽然已是黄叶落尽,却仍然难掩曾经的体态风流;一眼看过去,山环水绕、错落有致,处处透出享受人生的精致之意。罗兰暗自叹息:不愧曾经是齐国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会享受啊!
“姑娘,九公子,到了,请下车吧。”李月龄在院外停住马车,扬声道。
罗兰三人先后跳下车,等在路旁。李月龄停好车,紧走几步,趋前扣门:“啪,啪,啪”,三声响,大门豁然洞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仔细一打量,忙抱拳行礼:“主办大人,您亲自来了?”
李月龄回了一礼:“郑管家,本官奉旨护送提调使大人一行到此,你想必已经接到处里的通知了?”
略显发福的郑管家吃了一惊:他原本只知道别院来了新主人,没想到竟然是身份如此显赫的人物,当年的传奇终于有了继承人了吗?
他不敢怠慢,忙使劲点头:“属下早已接到通知,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李月龄一点头,回身对罗兰三人做了“请”的姿势:“罗大人,这是别院的郑管家,他负责各位的一切起居,有什么需要,大人只管吩咐他就是。”
又转脸对郑管家简单介绍:“这是罗大人,九公子,那是林子岳公子。大人是新任的提调使,以后便是此地的主人,管家要仔细伺候了。”
罗兰微笑着向这位一脸精明的中年人点点头,郑管家眼帘低垂,趋前几步,躬身行礼:“属下郑珏,恭候大人的吩咐。”
罗兰很客气:“那就有劳管家了。”
李月龄已经完成了任务,退后一步,微一躬身:“大人就请随管家进去休息,属下还需回去复命,就此告辞。”
罗兰和九风都点头为礼,李月龄回身跃上马,带着同来的京畿处属下走了。罗兰三人则跟着管家踏进别院的大门。
管家领着他们穿门越洞,走过小桥,一直来到后堂;罗兰和九风分别住进了正房,林子岳则被安排在旁边的厢房。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郑管家才恭谨地告退。
打量着布置得极为雅致的房间,罗兰啧啧赞叹:“看来那位武圣人是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呢,看看这房间,没一样不雅,没一样不精啊。阿九,我决定了,以后我的房子,全都用美玉装点,看看还有谁比我更雅,哼!”
九风端起一杯茶,慢慢啜着,对罗兰的“伟大理想”完全置若罔闻。他听多了,早就有了免疫力。
罗兰也早就习惯了他的淡然,丝毫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对这个新住处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唠唠叨叨、絮絮不止,硬拉着他在新院子里转了一圈,才算罢休。
他们就这样暂时安顿下来。
随后的几天,这个别院一直很安静,果如李月龄所说,没有任何“闲杂人等”上门骚扰,就连应该出现的“正经人等”也不曾出现半个。罗兰也不急着去京畿处报道,每天琢磨着如何尽快建立起玉器楼。这个别院极其广阔,后院有很多闲置的空房子,足以作为临时的玉器加工车间;这个院子位置偏僻,又有京畿处守卫前后,寻常人不可能闯进来,十分利于她悄悄做事。在没有准备好城内的营业点之前,这幽兰别院就是最好的工厂了。现在她有了原料,有了加工厂,缺少的是技工和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