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要找的人在里面。”狱卒微微躬身,嗓音有些沙哑。
罗兰隔着铁柱看了里面一眼,点点头:“开门吧。”
狱卒从怀里模出一串铜钥匙,稍微辨认了一下,两根指头捏住其中的一根,上前插入锁孔中。“哗啦”,锁开了,狱卒轻轻一推,沉重的房门“咯吱吱”开了。
“大人,您请——”
罗兰迈步跨了进去,狱卒立即从外面搬来把椅子,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则退出大门;罗兰瞥了一眼,从容地坐了下去。
牢房里的人穿着囚衣,双手抱膝蜷缩在角落里。听到外面的声音,他已经抬起了头。此时,他早已没有在通州收税时候的威风,青色的胡茬冒出了一层,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皮上,红润的脸色不见了,嘴唇上裂开了几道沟,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根干稻草。他死死地盯着稳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女人,怨毒的目光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
罗兰也看着他,目光中波澜不兴;她的右手放在扶手上,三根手指似乎是无意识地叩击着,发出“啵啵啵——啵——啵啵——”的节奏,那节奏声十分规律,仿佛是一首乐曲。罗兰就这样看了他足有五分钟,面纱后面的那双明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猎物的眼神。直到对方眼神中的怨毒逐渐被痛苦所取代,罗兰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第一次开口道:
“向飞,是谁下令向任何过路的车辆收取厘金的?”
“不,没有谁下令……”向飞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头脑里像有根针在不断地刺痛他敏感的神经,令他不得不集中全力对抗这种痛苦。但是听到罗兰的问话,他还是几乎本能地月兑口反抗。
罗兰眉梢一挑:“居然还敢抵抗?”
她手指一顿,节奏骤然加快,看不见的音波流水般攻向地上的人。向飞顿时惨叫一声,抱着头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
罗兰仍然和声问道:“向飞,是谁下令向任何过路的车辆收取厘金的?”
“没有,没有人…………我们……遵祖制………”
“祖制?祖制可有要你们对朝廷内阁的敕令置之不理?祖制可有让你们自封太爷,凌驾于中央政府之上?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罗兰此言,句句诛心。目无朝廷,可是等同谋反的大罪,这样的罪名足可以让一个人被千刀万剐,还要株连九族。向飞心里亮堂堂的,罗兰的这顶大帽子,绝对不是给自己这样的小虾米准备的。一但自己扛不住,不但自己要被抄家灭族,就连身后的那人,以及那人身后的人,都要身败名裂。京畿处如此胆大妄为,难道是坐在那把椅子上俯瞰众生的那个人,现在就要向他们动手了么?
向飞痛苦得直想撞墙,但是残存的那点理智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处境。尽管心中害怕,可是他不敢后退,所以,他再也没有回答罗兰一个字,大声地惨嚎着、翻滚着,嘴里渐渐吐出了血沫子。最后头一歪,昏死过去。
门外的狱卒在罗兰的手指敲击出那怪异的节奏之后,就立即远远地退开了。他不是向飞那种武功白痴,因此对罗兰手指下流淌出的杀人音乐感受更敏感。大惊失色的他不敢做丝毫停留,一边拽下衣服的袖子塞住耳朵,一边运功抵抗。幸亏罗兰对音攻掌握得十分熟练,所有的杀音都被她收束成一缕,击向她的囚犯;所以狱卒并未受到太多波及。
然而,远遁的他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总管大人说这小提调使有圣者的潜质,果然!稍微恢复了镇定,他悄悄地命人去准备刑具:这位小大人太性急,手段太过凌厉未必能收到效果啊。但是,这般年轻,却恁般手辣,倒的确是提调使的不二人选。
听得罗兰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无声无息地返回牢房,低声对罗兰道:“大人,用刑也需讲究对症下药,那囚犯心中的执念甚深,一旦身体难以承受痛苦,就会昏过去保护他的底线。属下准备了些别的玩意,大人可容许一试?”
罗兰点点头,轻笑一声:“很好。逼供也是门艺术,本官对此造诣太浅,倒不好胡乱插手。下面的事情,还是交给您这样的专家来吧。”
狱卒礼貌地对她弯弯腰,转身向外面一挥手,一队手持各种刑具的狱卒鱼贯而入。罗兰看了一眼这些散发着阴森的血腥味道的东西,轻声吩咐道:“不要搞得外表很难看,也许还有别人会来看他呢。”
狱卒微微一笑:“大人放心,属下不会让此人有一丁点不好看的地方。”
扭头对侍立在旁的众狱卒一努嘴:“大人的吩咐听到了?还不快去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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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安坐在太师椅上,平静地听着向飞一阵阵杀猪般的嚎叫。当那惨叫声渐渐变成了破碎的申吟,又变成拉风箱般的喘息,罗兰慢条斯理地抛出了最后的炸弹:“听说你妻妾成群,只有最小的九姨太为你生了个儿子,这唯一的根,你似乎很是宠爱?”
躺在稻草堆上艰难地喘息着的向飞猛然激烈地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凄厉地叫道:“你不要动我的妻儿……….罪不及家眷啊大人……….”
罗兰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本官原本没有想动他们,只是你实在很让本官失望。来人啊,把那小美人和她的儿子带来,不过不用带人那么麻烦,先带来一只手就行了。”
“不,不……,”向飞嘶哑着喉咙拼命叫着:“大人您饶过他们,求您高抬贵手吧……”
“不肯放过他们的不是本官,是向大人你啊。”罗兰叹息着,向狱卒挥挥手:“你们去办吧,别让向大人久等了。”
刚刚勉强坐起来的向飞,一见狱卒真的要出去,不由得肝胆俱裂,嚎啕大哭:“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
精神彻底崩溃的向飞败了,罗兰微笑着召回刚刚走出房门的狱卒,愉快地点点头:“早这样不就结了?现在,你先回答本官的第一个问题:是谁令你们如此放肆地收税的?”
“我们的确是接到总督府的敕令。”沉默了一会儿,向飞低低地开口了:“自本朝实行一税制,厘金成了地方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河北道毗邻京都,经常有朝廷各部的车辆进出,厘金局难以向他们收取厘金,损失惨重。久而久之,督抚衙门怨声载道,与各部在朝堂上争执不下,要求他们必须也缴纳厘金。陛下对此不置可否,从未给出明确的旨意。”
他幽幽地叹口气:“自从现任总督大人来了之后,痛下决心,快刀斩乱麻,明令厘金局不论何种车辆,均按律收税。虽然有人参大人擅自越权,但陛下并未予以追究。下官实在不明,提调使大人为何定要抓住此事不放?”
罗兰没有理会他的试探:“第二个问题:总督府的敕令可有文字记载?现在哪里可以找到?”
向飞迟疑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罗兰一声轻笑:“你已经做了妓子,接了客人,还想少接几次,以向你的旧情人证明忠贞么?你觉得,他还会相信你的青白么?”
向飞呆了一呆,惨笑着:“大人提醒得对。总督府的敕令有文书,现在应该保存在厘金局掌管资料的帮办手中。”
罗兰满意地点点头:“好。本官自会去验证你的供词,若没有欺瞒,看在你合作的态度上,本官会考虑留你一条性命的。”。
罗兰走出黑狱的大门,双手依然笼在衣袖里。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她不由得张大口,做了一个深呼吸。一切的阴森血腥都被关在身后的大门里,虽然她已经在西湖的战场上闻多了血腥味,看多了残肢断臂、血肉横飞,沾染了无数陌生人的鲜血,但第一次亲手刑讯逼供还是让她很不舒服,有一种晕车似的难受感。她需要暂时远离京畿处这片灰色的天空,让胸中那口戾气慢慢消散。
所以她没有返回演武场,而是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咦?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夏荷看到罗兰,十分惊讶。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绣品,上前接过罗兰的披风。
“今天本姑娘给自己放个假,不行么?”罗兰撇撇嘴:“去放点水,我要沐浴。”
夏荷注意到罗兰异样严肃的脸,暗吃一惊。她不敢多问,赶紧去准备热水。
罗兰抚模着自己袖子里那份口供,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坐到书桌前,提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小心地举起写好的条陈,缓缓吹干墨迹,罗兰把它折叠好,连同袖子里的口供一起放在一个长条形的木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