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楼后院的独立小楼中,罗兰盘坐在榻上,手握着一杯茶,缓缓转动着,神态悠然地看着对面的姬吟轩;九风、林子岳坐在她左右,一个品茶,一个看“羊”,仿佛面前的一切都与他们毫无关系;雨霏尘在罗兰身后的绣墩上正襟危坐,神情冷漠;小丫鬟夏荷早已月兑去大红的纱衣,换回水红色绫夹衣、白绫细折裙,站在旁边伺候着。
现在的罗兰宁静平和,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复在拍卖大厅中的锋芒毕露;然而姬吟轩心头的压力丝毫未减,他清楚地知道,面前的女子有着怎样的雷霆手段、冷血心肠;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他再次拱手:
“提调使大人,今日种种,完全是误会。”
罗兰平静地看着他,未置一词,等着他的下文。
“敢问大人,对这斗宝会的规则了解几何?”
罗兰面不改色:“略知一二。”
“大人既然有了解,当知道宝主的规矩了。”姬吟轩笑得有些无奈:“不瞒大人,今年的主持者淑芳斋是薛小公爷和在下都有份参与的买卖,大人竞拍玲珑阁的出赛作品,给出的价格大大超出了它实际的价值;如此以来,我淑芳斋欲夺宝主,就不得不付出极大的代价。大人此举,令我等赔得心痛啊!”
罗兰脸上露出甜美的笑颜:“本官并非有意坏规矩,不过是喜欢悦桓大师的东西罢了。”
“大人之意,下官完全能够理解,”罗兰自称“本官”,姬吟轩也不动声色地改变称呼,温和地笑笑:“只是当时我等并不知道竞拍者是大人,小公爷以为是有人故意搅局,为难淑芳斋,所以才有些气恼,欲找您讨个公道。不过,大人后来现身,下官才大胆推测大人的身份,贸然打招呼,居然侥幸撞对。既然是大人,下官便知道必然是误会。料大人初次来此,定不解内中详情,才致使产生今日之误会。”
罗兰勾魂的星眸中银芒一闪,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多谢姬大人如此善解人意。既然是误会,本官也就既往不咎,就此作罢……”
“既往不咎?哈,罗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从进门就没有看过罗兰一眼的薛林清,猛然抬起头盯住她,眼睛里是赤果果的轻蔑和厌恶:“你不过是一个以色事人的贱人,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哦?”罗兰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水样的双眸中闪烁出意味莫名的光芒,在薛林清身上流转:“本姑娘从来不知道何谓以色事人,莫若请这位薛公爷现场示范一下?”
薛林清怪笑起来:“好,你现在月兑光跪到本公脚下,本公就大发慈悲,指教你几句…………”
姬吟轩从他一开口就暗自叫苦,听到他出言如此不堪登时急出了一身汗,顾不得礼仪急急大声打断他的话:“小公爷,你吃醉了…….”
“啪——啪——啪——啪”,连续四声响亮的耳光响彻房间,姬吟轩呆呆地看着断线的风筝一样摔在地板上的薛林清,以及踏在他脸上的那只穿着精细月白缎子绣花鞋的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姬美怜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倒地的薛林清:“小公爷,你怎么了?”她拼命想把薛林清拉起来,但是那只脚踏住他的脸,让他动弹不得。
姬美怜的眼圈红了,抬头恨恨地瞪着那个一脸悠闲的女人:“罗兰,你胆敢侮辱皇亲,真真是罪不容恕!太后老祖宗、长公主殿下不会容许你这般胡作非为的!只要我们叫了人来,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点放开小公爷,向他道歉!”
“我罪不容恕?好吧,没有人看到,我就什么罪都没有了吧?”罗兰嘴角含笑,眨眨大眼。
姬吟轩心里一沉,急忙拉开妹妹,向罗兰一抱拳:“大人息怒,此事是小公爷和舍妹太冲动了,下官代他们向大人道歉!“
罗兰遗憾地摇摇头:“杭州那姓李的兄弟是人渣,这位薛公爷竟也不遑多让,淑芳斋难怪行事那样霸道,原来其主子都是这种东西啊!罢了,狗咬人一口,人总不能咬回去,滚吧!”
罗兰脚尖在薛林清身上轻巧一点,他身不由己地滚向姬家兄妹;姬美怜急忙蹲下来想接住他,不料他的冲力极大,她措手不及被他带倒,与他一道成了滚地葫芦。
“姬小姐,没有金刚钻,莫揽瓷器活,想做英雄,也得有点资本才行哦。”女子悦耳的声音中满是调侃。
姬美怜勉强在哥哥的搀扶下爬起来,发髻散乱,脸上黑一块红一块,狼狈万分。她一个大家闺秀,何曾这般出乖露丑过?当下气得哆嗦着嘴唇,指着罗兰恨道:“你别得意,仗着一张脸得了宠,就想横行霸道了?这个世上死得最快的就是你这种狐媚子!”
罗兰一双秀眉高高挑起:“本姑娘还真就是恃宠而骄了,你能怎么的?我就纳了闷了,我的男人宠我爱我,不是理所当然的?怎么我就成了狐媚子了?”
姬家兄妹目瞪口呆,半天姬美怜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也忒不要脸了!皇宫大内怎能容得下你这等出身低贱、没有廉耻的女人?”
罗兰莫名其妙地瞪着她:“皇宫?那与我有何关系?阿九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到什么皇宫大内去?”
她突然住口,目光在姬家兄妹和刚刚爬起来、满脸红肿的薛林清之间来回转动:“我明白了,你们说了半天,那意思是我靠姿色获取陛下的宠爱,得了这么个提调使的官儿,所以你们很是不忿,是吧?我倒是要问问,你们这是代表哪一宫来向我兴师问罪啊?”
姬吟轩连忙摆手:“大人您误会了……”
“误会?你妹妹和这位薛公爷说得够清楚了吧?只是本姑娘从来没有想到这样荒唐的念头上,所以这么半天才明白过来。姬大人,本姑娘不管你们代表的是谁,今天都请你给你的主子带个话:我罗兰有丈夫,我自有我的男人来宠爱,就不劳她们费尽心思地来照顾我了。我倒是需要提醒你们一个事实:我的丈夫宠我上天,性子又不太温和,若有人对我动手动脚,他难免要上门理论的!你知道,高人通常都有异于常人的怪脾气,若他生起气来,只怕结果就不那么好看了!”
罗兰越说越怒:女乃女乃的,早就知道皇帝老儿在杭州阴险地把自己推出去,就准定没有好事;但是亲身感受到来自他那些大小老婆的嫉恨,还是令她很不爽——谁愿意无缘无故背上“小三”的黑锅呢?
她的旁边,一直淡然的九风剑眉微蹙,扫了对面的三人一眼,顿时,一股凌厉的威压扑面而来,三人心头如遭重击,难受得直欲呕吐。
“滚!”
九风薄唇中迸出一个字,如炸雷般在三人的耳边轰鸣。再三遭到打击的薛林清终于忍受不住,“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刚刚站稳的身子又踉跄着软倒在地;姬家兄妹也很难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勉强架起薛林清,站稳身子。
罗兰不想再听他们说话,一挥手:“霏尘,你叫人把他们送走。”
始终保持沉默的雨霏尘站起身来,一抱拳:“是。来人,送三位出去。”
姬吟轩没有想到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他实在不明白,薛林清为什么对素未谋面的罗兰如此的深恶痛绝;但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望着仍然面带怒色的罗兰,他只能一拱手:“大人若也是爱玉之人,容吟轩日后再见。告辞!”
罗兰没有回应,冷冷地看着三人被等在门外的京畿处属员送了出去,心中暗道:“圣宠?哼,就凭本姑娘现在的本事,还用靠脸蛋吃饭?就算邀宠,那也是向我自己的男人邀;放着身边的美少年不去讨好,去跟一群深宫怨妇争夺一个老男人,当本姑娘脑子进水了么?”
屋子里只剩下罗兰这一行人,她想到今天剩下的最后一个问题,吩咐道:“夏荷,你替我前往四号包厢回话:本姑娘今天累了,愿明日赴约!这些个皇子贵人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今儿就算了,明天有精神了再去与他们周旋。”
夏荷应声而去,罗兰伸了个懒腰:“行了,今天的事情也做完了,好戏也该散场了,我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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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最风雅的酒楼是朱雀大街偏居一隅的依云居,那是一座掩映在稀疏的树林中的竹楼,三层小楼全部由粗大的空心竹搭建而成,临风而立,说不尽的潇洒风情。
罗兰随前来迎接的蓝家管家登上小楼,刚刚进门,一股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就飘了过来,这里果然是一个雅致的地方。躬身迎宾的是一位清秀苗条的女孩,她伸手作出了“请进”的手势,然后走在前面为客人引座。这位迎宾小姐走路的姿态很是曼妙,娉娉婷婷如弱柳扶风,罗兰仿佛又看到前世里那些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中训练有素的前台小姐,不禁轻声笑道:“迎宾的侍女就这般风姿,当能想见这里的主人品味是如何的高雅了。”
“哈,能得提调使大人如此赞誉,我这小小酒楼当增辉不少啊!”
屏风后一声爽朗的大笑,转出一位身穿紫袍的俊朗男子,满脸挂着阳光的笑容,向罗兰拱手打着招呼。
罗兰今天只带了雨霏尘,她微笑着向眼前的贵公子抬手还礼,眼角的余光却瞟向身旁的雨霏尘。
雨霏尘会意,当即跨前一步,拱手道:“下官京畿处雨霏尘见过晋王世子。”
“呵,雨大人快免礼,你可也是难得请到的贵客啊。”
罗兰笑得和煦,美目不动声色地在这位公子的身上溜了一圈:嗯,看起来是位开朗的年轻人,倒没有飞扬跋扈的纨绔气,也许有合作的可能?
嘴角含笑,她温和地回道:“世子,罗兰得君之邀,荣幸之至,”
朱紫宵早已见识过她偶露的峥嵘,但还是第一次看清楚她这震撼人心的美丽,登时只觉得目眩神迷,呼吸一窒,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话。
“世子,您准备就在这大堂中请客么?”
眼见又一个被自己这张祸水脸迷惑的,罗兰轻咳一声,语中带笑地调侃起来。
朱紫宵顿时醒悟,但他并无丝毫尴尬,落落大方地打量了罗兰几眼,叹道:“常听说仙子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没想到啊,今日竟然能亲眼目睹谪仙的风姿,朱某何其幸也!”
他的赞美是如此的坦荡,让人生不出任何婬亵之感。罗兰“噗嗤”一声,笑得个春暖花开:“多谢世子的美言!”
“呵呵,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小罗大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