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今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铺满了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屋顶上,田地里,院子中,道路上,一片洁白;万丈红尘一夜间掩去了所有的颜色,仿佛披上婚纱的新娘,只留下最干净最美丽的模样。然而,又有谁能看清楚,在这圣洁的外表下掩藏着的,灰暗的、肮脏的、龌龊的东西?
罗兰拥着被子,靠坐在宽大的金丝梨花木雕花大床上,盯着窗外出神。她已经在家里呆了两天,基本上足不出户,对外一律宣称身受重伤,需卧床休养。其实回到幽兰山庄的当天,她立即炼化了两粒蕴气丹,之后内外的创伤就已经愈合,体内的元力河重新盈满,受创的内腑也修补得更加坚固,就连后背的伤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比最高明的整形医生做的除疤手术都完美。
但是,她仍然做出伤重未愈的样子,闷在房间里一步不出——她倒也不是完全装样子,两天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床上,除了修炼,就是睡觉,安静地休养生息。现在,她完全恢复到最佳的精神状态,没有丝毫的倦意。屋子里只有她自己,夏荷规规矩矩地呆在外屋,听候罗兰的召唤;而这些天日夜在身边服侍的林子岳也被她硬赶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想到林子岳,罗兰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她刚返回别院时候血迹斑斑、筋疲力尽的模样把林子岳吓坏了,自那天起他固执地时时刻刻守在罗兰身边,吃饭、穿衣、换药,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肯假手他人。罗兰起初还有些尴尬,毕竟他一个年轻男人这样贴身服侍自己,难免觉得不自然;但是林子岳一句话就挡回了她所有的拒绝:“小姐,我本来就是你的仆人;服侍你是我分内的工作。你若觉得不自在,请忘记我的性别就是了。”
就这样,他几乎替代了夏荷,成了罗兰的贴身仆从。他不动声色地亲身检测所有送进来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尽量保证罗兰在自己的视线中。仅仅两天,他就几乎瘦了一圈,满脸青涩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罗兰实在不忍心,连威胁带利诱才勉强哄得他同意回去休息一晚。
“唉,子岳把他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我,以后行事我得考虑得更周全些。”罗兰轻轻叹口气:“还有程瑛、霏尘、李月龄他们,这些身上打上我的标记的人,都是我以后必须顾及的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看来,老总管的话,我得仔细考虑考虑。”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她已经走上权力斗争的大舞台。她就是那过了河的卒子,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前,向前!回想起这两天来的情景,她光洁的眉头慢慢蹙起:
郭佑在事发的当天晚上就轻车简从,悄悄来探望了她;望着她红润的脸庞,老太监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老脸稍稍放松了一些。那一晚上,他在罗兰的卧室中待了很久,直到夜深人静才离开。
他走后,罗兰瞪大眼睛,脑子里反反复复掂量着他的话,心里很清楚地意识到:皇帝把她高高地抬出来的效果开始显现了!连朝仪,当今皇后唯一在世的同胞兄弟,曾经与忠勇公薛凤歌并称“南薛北连”的当世名将,现在坐镇河北道,官居总督,乃是真正的封疆大吏,一方豪强;李焕章,爵封庆国公,曾经是大齐国最著名的统帅,军队中出自他手下的高级军官极多,德高望重;这两个人都是朝廷的元老重臣,势力根深蒂固。但是,他们却共同卷入了那一幕公开的刺杀,几乎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对罗兰这个忽然窜起的新贵下手——这不是阴谋了,而是阳谋!
罗兰早已知道那两名九品高手的背景,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连朝仪是河北总督,罗兰不遗余力地搜集材料,甚至派了九风亲自出马去河北,目的就是要拿他开刀,向臭名昭著的厘金制度发起冲击;她要整倒他,对方怎么会任人宰割?至于李家,不用说了,从杭州城开始,双方就是死对头。他们对她下手,理由实在太充足了!但是,她不解的是,无论双方有多大的仇怨,身为权重一方的大人物,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难道他们不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吗?
“他们不蠢,”郭佑当时冷笑一声:“不过他们害怕了,怕此时不动手,他们将来全族都死无葬身之地!”
罗兰迷惑地望着老太监:“害怕?老总管,我终究不过是个外来户,提调使也是暂时的职位,有什么值得他们害怕的?”
“你如果只是个空头提调使,他们自然不用这么紧张,但是,如果你忽然手握数万大军,据守在京都之外,内控京都守备军,外镇河北的江北大营,他们的身家性命随时都握在你的手中……哼,他们还能睡得着觉吗?”。
罗兰大吃一惊:“手握大军?哪里来的大军?”
郭佑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抛出一枚重型炸弹:“陛下有意以你现在训练的五百人为中心,从全国抽调精锐一万,全部配备梨花枪,组建一支梨花军,想要训练出一个新的军队来。领军的人,就是你。”
“什么?我领军?”罗兰登时炸了毛:“开什么玩笑?我哪里会领兵?老人家啊,我可是连一本兵书都没有读过,更没有上过一天战场啊!”
“你别紧张,”看着罗兰几乎急得跳起来,老太监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训练那五百下属,陛下已经亲自看过几次了;对你收复人心的那一套方法,还是挺满意的。罗兰,你不用妄自菲薄,谁也不是天生的将军,你能得到那些兵油子承认,就证明你有带兵的能力了。”
罗兰张嘴还想反驳,老太监摆摆手:“好了,你不用跟老夫争辩了,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你真不想干,等陛下召见的时候,自己跟他说去吧。”
罗兰张着嘴,愣了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她沉默一会儿,心思重新回到眼前的事件上:“老总管,就算我要掌管一支军队,也不过说明陛下宠信我,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为何他们就如此慌张了?”
郭佑定定地看着罗兰,久久没有说话;罗兰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眼睛不敢接触他忽然变得古怪的目光,不自然地四处乱瞟。似乎过了很久,郭佑才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那是因为,掌握了军权的人是你!是长了一张这样的脸的你!而偏偏,你一出世,对上的人正是他们!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
罗兰听得莫名其妙,瞪大一双美丽的星眸,疑惑地看着老太监:“老总管,我怎么听不懂,您究竟在说什么?”
郭佑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不懂么?没关系,以后终究会懂的。罗兰,你就只需要知道,你掌握的权利越多,你就越安全。所以,好好干吧。哼,军权?陛下这一次下的本钱可真不小了。为了解决这一次的事情,安抚你,也安抚你身边的那一位,陛下少不得要给你些补偿。丫头,你到时候,可要先想清楚了;那都是你拿命换回来的!”
郭佑说得含糊其辞,罗兰虽然有些迷茫,但后面的话她却听得很明白。想到自己那些身受重伤、倒在血泊中的下属,想到现在还卧病在床、动弹不得的程瑛,想到被打得筋脉全断、几乎成了废人的雨霏尘,罗兰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答道:“您放心,我的人,每一个都金贵得很;他们受的伤、流的血,我总得替他们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郭佑微微摇头: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护短!其实说起来,他们也没有太亏本,对方的侍卫死伤殆尽,最严重的是,两位九品强者都死在罗兰的手中。自己的人么,虽然伤得厉害,可这丫头居然有神药,把几乎没有气息的几个下属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老太监想到她后来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拼了命地硬撑着度气救回了筋脉尽断的雨霏尘,奇迹般地为他接续上全身的筋脉,就不禁暗暗叹气:这个丫头,比从前更爱惜她亲近的下属了。太过重情义,也是个严重的命门啊!
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叮嘱她好好养伤,其他事情都不必操心。临走的时候,老太监似乎是不经意地告诉罗兰,她院子里的几只老鼠已经都清除出去了,从现在起,李月龄将担任她的侍卫长,搬到幽兰别院里负责她身边的全部事宜。罗兰心中一暖,轻声道:“谢谢您,老总管。”
想到这里,罗兰的嘴角微微上翘,心情顿时开朗了很多:郭佑从一开始,就在极力地回护她;她现在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透过她的这张脸,在看另外一个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她能确定,这老太监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助自己,没有任何的功利色彩。这里面也许有一个精彩的故事,一个不知道名字的身影把她和他,不,也许还有皇帝陛下,连朝仪,李焕章,甚至还有蓝家,连接在一起。既然是牵涉到自己,她早晚会弄清楚这故事的内幕。不过,现在么,她不着急,她不会让烟消云散的往事打乱自己的步调。
这两天,陆续有人派了人上门探病:京畿处的自己人、有合作关系的晋王府公子朱紫宵、礼部尚书蓝锦的大公子蓝冰如;但是,大多数人都保持了沉默:他们在观望,在等待宫里的态度。那么,皇宫也快该来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