鸮蔓全身瑟瑟发抖。
百丈是个什么概念?
跑过百丈,不过只需要三十弹指,远不够飞沙冲一盏茶,不够鸮蔓唱一首山歌,不够小蛋蓄力发一次龙威,不够小花爬一棵树。
三十弹指,仅够飞沙射出三箭,仅够鸮蔓摘一朵野花,仅够小蛋伸一个长长的懒腰,仅够小花吃掉……一头完整的烤野猪。
这短短的时间,甚至连快枪男也只能缴一次械……
可是如果这百丈距离是竖着的,而且是在光滑如镜的石崖上爬下去,又要用多久时间?
飞沙根本没有精力可以分神去计算,甚至连已经爬了多少,还剩多少距离,都不敢去算。他能做的,只有用手指脚趾,一次又一次的发力,将石壁戳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一步又一步,一尺又一尺地向下爬。
一百丈,一千尺。
这是飞沙这辈子一来爬过最长的一段距离。
不知道爬了多久,似乎用了他生命中余下的所有光阴,还没有爬到底。
飞沙稍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上方。
崖顶似乎就在眼前……
他的双臂双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腰月复之间的肌肉也因一直承担着过重的负累而被扯得生疼。
刚体术对人体消耗之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可是,飞沙没有一点休息的机会。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向下爬。
“啊……”鸮蔓突然惊呼了一声。
飞沙身子抖了一下,强行压住了剧烈的呼吸,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不要叫……”
鸮蔓说:“可是……”
飞沙说:“哪怕天塌下来也别管,一切等我爬下去再说。”
鸮蔓说:“可是……如果不告诉你的话,我们就没机会爬下去了……”
飞沙问道:“怎么?”
鸮蔓道:“鹰王……又回来了……”
飞沙勉强地扭过头,从手臂下往后看去。小花那肥大的身躯挡住了他大半的视野。从仅剩的一点点空间内,果然看见了鹰王,正高速扑向他。
“这种时候……我似乎没有其它选择了……”飞沙想着,双手双脚在石壁上抠得更紧,四肢一起轻微地颤抖起来。
随着鹰王临近,飞沙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他背上的三“人”感觉好像地震一般。
“我……我再来一次……”鸮蔓说着,便想去摘那葫芦。
“别乱动……”飞沙用仅可耳闻的声音说。
鸮蔓心下疑惑,却也只好听他的。更何况,丫丫现在还在沉睡中,强行唤醒的话,对它会造成很严重的伤害。
“鹰王来到十丈时叫我……”飞沙说道。
鸮蔓双手抱紧小花,回头看着鹰王,紧张地计算着两者之间的距离。
小花一点都不紧张,嘴巴不停在吧唧吧唧着。它又不是牛,哪里来的食物可以反刍……
“十丈了!”鸮蔓尖叫着。
“五丈时叫我。”飞沙说着,身体微微弓起。
“五丈了!”鸮蔓已经感觉到鹰王翅膀煽起的风。
飞沙将脊背弯得更弓:“一丈叫我。”
“一丈啦!”鸮蔓连嗓音都变了。
不用她说,飞沙也已经感觉到了背后的劲风。
“抱紧!”飞沙大吼一声,四肢胸月复同时发力,整个人如被弹了出去一般,斜着向后上方跳去。
鹰王的爪子本来都快抓到飞沙背上的鸮蔓了,这一下竟然被飞沙擦着自己鼻尖翻到上方,顿时愣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飞沙已经落在了鹰王背上,双手用力一抓,紧紧揪住了它颈部的翎毛。
鹰王整个往下沉了数尺,却又一挥翅,侧过身,肚皮几乎贴着石崖,紧急来了个直角形的转弯,钢爪在石壁上擦出一串火花。
飞沙注意到,鹰王右翼翼根处有一处新鲜洞穿伤口,皮肉还外翻着,但敷着些不知名的草药,鲜血虽然还在不断渗出来,却已经不算严重。不意这鹰王竟然还会疗伤。
不过此刻他哪里有时间感慨,待鹰王重新恢复了平飞,便左手揪住鹰翎,右手狠狠如擂鼓般砸向鹰王脑袋。
“咚咚咚咚……”
拳首相交,真发出了阵阵鼓声。
鹰王在空中翻滚着,想要将背上的家伙甩掉,但飞沙左手已经刺破了它的皮肤,深深扎进了血肉之中,如一口钉子般钉在了背上。
“我来帮你!”小蛋从飞沙肩膀爬到了鹰王脖子上,轮起小小的拳头也敲了起来。
这小小的拳头看起来粉女敕娇弱,发出的力道却丝毫不在飞沙之下。
小花见小蛋拍得有趣,也从飞沙肩上将两个大爪子伸了出去,噼里啪啦地一顿乱拍。
三个如此怪力的家伙一起发力齐殴,鹰王顿时经受不起,尖叫着向地面俯冲下去。
“小心!”飞沙叫道。
从石柱上看去,下面的树林都如密密麻麻的小草一般。但此刻即将着陆,那一棵棵大树却变得如同一根根撑天玉柱。
鹰王已经彻底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悲鸣着扎进了林中,撞断了不知多少树木枝干,扫平了多少灌木杂草,最后一头撞在一棵数人环抱的大树根部,脖子发出了“喀嚓”一声,再也不能动弹。
大树被它撞得簌簌发抖,飘下无数落叶。
飞沙等捆做一团,一起被从鹰王背上抛了出去,连连翻滚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身来。
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身体的感觉,飞沙吃力地扯断身上的绳索,将小花那庞大的身躯推到一边。
小蛋恢复的最快,蹭地跳到鹰王尸体旁边,上下搜刮了起来。小花见了,也跑过去凑热闹。
飞沙依靠在树边,只觉全身比初练刚体术时更痛,身体大部都已经无法控制。
鸮蔓挣扎着爬到飞沙身边,捧起他的手,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飞沙的手指脚趾,都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虽然他现在刚体术已经算得略有小成,但背着几百斤东西,一指头一指头地戳着岩石往下爬,对那么细的指头来说,该是何等的负担。
飞沙勉强抬起手,将鸮蔓搂在怀中,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露出欣慰的笑容。
“哭什么,咱们这不是平安下来了?区区小伤,以我这等强悍的身躯,还不是两下就能恢复。”飞沙安慰鸮蔓。
鸮蔓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抱紧飞沙。
“呦!”那边小蛋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呼声,淡淡的龙威立刻散布在了林子里,惊起一片鸟飞鼠跳。
飞沙和鸮蔓看去,只见小蛋手中高高举着一颗金色的珠子,看起来大小竟不在从猪婆龙那里搞到的红色命珠之下。
“果然不愧是四害之一啊……”鸮蔓惊叹道,眼中放出了女性见到珠宝特有的光芒。
小蛋一见鸮蔓的眼神,立刻将珠子藏到了兜里。
可怜的鹰王,死后的躯体无法再维持活着时的坚硬程度,此刻已被小蛋小花两个暴力分子给开膛破肚,内脏血肉胡乱散了一地。
“小蛋……”飞沙叫道,“帮我拔一些鹰翅尖的长翎,我打算做把扇子。”
“扇子?要拿东西干什么?”鸮蔓道,“现在都已经入冬了,天气渐凉,要那玩意有什么用?”
飞沙笑道:“我小时候最爱听讲古佬说三国故事,里面讲到诸葛孔明,便是一把羽扇从不离手。听得我很是羡慕,回头便将邻家的鹅毛拔了个干净,结果被妈妈狠狠骂了一顿……结果扇子也没弄成。自那后我就一直想弄一把来玩。”
他言语中不实的地方是,他拔的不是邻家的鹅毛,而是皇家的天鹅和仙鹤……太后和皇帝哥子没说话,是某个多事的太妃来他家串门时给他妈打的小报告。
次日那太妃居住的偏殿便不知怎地被人将屋顶琉璃瓦打碎了十几块,适逢下雨,一晚上好一番折腾,根本没睡好觉。
只要是哥哥的吩咐,小蛋才不管原因,几下便将鹰王两翼最长最漂亮的翎羽拔了个精光。
此刻再看起来,这鹰王竟像是一只大号的死鸡般难看。
小花在鹰王身上闻来闻去,似乎对它的肉兴趣不大。真是难得啊,居然有它都不爱吃的肉。
鸮蔓轻笑道:“这只鹰王一身都是天材地宝,若是拿回寨子去找些高人炮制了,不知能做出多少宝贝来……”提到寨子,她便一阵黯然神伤。
飞沙拍拍她的背:“别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虽如此,但飞沙心中其实也一点底都没有。
自从坠龙桥一役后,飞沙就时常处于一种“现在一定是在做梦”的感觉中。只在堪舆图上看过的地名,从未见过的野兽,从未见过的仙人,从未接触过的异能,从未尝试过的缠绵……
与他之前十几年的人生反差如此之大,这怎么可能是现实呢?
于是,飞沙放肆地笑,放肆地乐,放肆地按照本能去做事,从不考虑未来如何。
如果自己是一粒沙,便随风吹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停车坐爱枫林晚……一枝红杏出墙来。
掩着耳朵,便听不到铃声。
遮着眼睛,便看不到天黑。
不去想,痛苦的事就没有发生。
飞沙拥着鸮蔓,**的消耗带来精神的疲累。此刻的他,只想就这样睡去,怀中抱着爱人。
正在糟蹋鹰王尸体的小蛋和小花突然停了下来,一起抬头看着林间。
一枝枯枝被踏断,发出轻微的声响。
有人并不想让飞沙如此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