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了,我哭我成了包子里的肉馅,不臭也捂臭了!”
“这话怎么说?你怎么臭了?”
“真相不能大白,你说我怎么能不哭啊!”秦子明见胡芳还没明白,就说,“你们还能包着说话,我连包着说话的权力也没有了!我是逃犯!要是我成了被抓住的杀人犯,那我的政治权利也就被剥夺终身啦!”
“你不是逃犯!也不是杀人犯!”胡芳很激动,很同情,同情到义愤填膺。
“你说没用。”
“警察说了有用,你跟警察说啊!你干嘛不说啊?”
“不是我不说,是我不能说,在我成为罪犯,政治权力被宣布剥夺以前,我的说话权已经被剥夺了。”
“没有啊,你有说话的权力,只要你说人家想听的话就是了。”
“那你让我承认自己犯了罪?”秦子明不满。
“其实也没什么啦,在我看来都一样,这个世界都是个监狱,不过是大监狱里的囚犯和小监狱里的罪犯的区别而已。”
秦子明更不满了:“那太不一样了!要是一样你去试试?”
“试什么试,说了已经在监狱里了……哎,就差被枪毙而被剥夺政治权力终身了。”胡芳还在信口开河。
“死了还要政治权力干嘛?活着就没多少,这不是废话吗?”秦子明呵斥。
胡芳认真争辩:“不是废话,政治权利第一条就是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第二条就是……哦,应该是言论、出版、结社、游行示威自由的权力吧?这是宪法的规定……”
“还废话!我就问你,你这辈子有过选举权吗?”
“还是啊!所以我说都一样啊。”
秦子明被堵得无话了,想了想:“相比之下还是呆在大监狱里好些,我愿做大监狱里的囚犯,也不愿做小监狱里的罪犯。”
“罪犯也有申诉权啊!再说你现在也不是罪犯嘛,你是嫌疑犯,嫌疑……就还是一种没确定的假定嘛……”
秦子明点头又摇头,“可我确实不是罪犯啊!如果为了申诉权先假定自己是罪犯,那我还要申诉权干嘛?所以我当时就跑了……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都是人为的结果呀!”
“那是,你说的这点我完全赞成……”胡芳在附和秦子明的时候,有所指地偷眼溜了可音一眼,发现可音对他们的谈话竟完全无动于衷。这激起她的愤懑而忍无可忍。“我跟你说啊,”她对秦子明说,“有的人啊,就是麻木不仁,没心没肺啊……”她开始口无遮拦,滔滔不绝了……
龌龊的地方也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这真是讽刺!可音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那儿想。
这是一个阴暗的小酒吧,所有的灯都像萤火虫那么暗淡,据说不是老板抠门,而是来这里顾客的嗜好。太阳城除了那种音乐大到让你耳聋的酒吧,就是这种完全无声无息得像不存在的去处,犹犹豫豫的,似乎并不想被世界遗忘,又似唯恐被人发现,连灯光都要隐而再隐没起来。它吸引的也是那些被世界遗忘,或者天生忧郁的人,因为较之于让你耳聋的喧嚣音乐,他们冷落的心境和这种地方的节拍更契合。从常理来看,释放较之于压抑,当然释放是一种人生正确的态度,然而,在这里咀嚼忧郁而不会担心被打扰则也是另一种符合心意宣泄的选择;其次,就是像秦子明这样的人,也许还有真正犯罪的逃犯喜欢这里,这里是易于隐蔽的好地方。
有人在邻座用醉酒的嗓音含糊地哼歌,可音的心为之一颤,那声音竟然拨动了她心底里悲悯的共鸣,让她暂时忘记了旁边胡芳与秦子明两人谈论的那些废话。绝望的人啊!一只狗在受伤后也会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舌忝噬自己的伤口啊!此情此景,让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的可音,品味到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城市毕竟也有另一种意义的夜晚,那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秦子明和胡芳的谈话忽然停止了。那是因为胡芳的提醒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秦子明隔着吧台正表情严肃地直视着自己。他坐在那里可以直视可音,而可音却看不清他的面目,也看不见秦子明此时因为胡芳滔滔不绝的引导,正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可音这时候脑子里挺乱的,因为忙于焦虑不知怎么应付发生的一切。但是她不知道,对面这个人的脑子里这时也拥塞得快爆炸了。
秦子明坐在那里,有关的往事一幕幕在脑中上演;轰轰烈烈的天使乐队、热热闹闹的天堂歌厅,伴随了掌声、鲜花,还有看得见模得着的金钱,忙忙碌碌却有滋有味的生活……一切的希望快乐和不幸,他认为一切都因为这个女人而来,又都因为这个女人而去!这个女人,这个至今都极致漂亮的女人,让他坠入情网的幸福,也给他招来了今天的结局……
假如一个人在明处,知道自己被暗处的眼睛监视,并且意识到是人家射程之内的一头猎物时,他一定会绝望和不安。秦子明成为警方的猎物,而可音成为秦子明的猎物,可音此时心情复杂。不管秦子明什么感觉,他那双特别的眼睛,让她第一感觉是想逃;第二感觉还是想逃。没法逃了,她就想怎么回过头来反抗,做最后的一搏,哪怕是最后的挣扎也好。
以她的性格,表面上她是不会示弱的,更何况这关系到最重要最切身的事,所以她只能准备好,做出她一贯矜持的样子,用镇定的眼光迎视秦子明。而秦子明这时躲在阴影里,躲在帽檐下,一动不动像一截木头靠在那里吸烟。只有一点橘红的火光时明时暗,才显示他的存在。烟雾一缕缕弥漫开来,慢慢在顶灯幽蓝的光线下旋转升腾,像地狱里的迷雾,她猜不透这迷雾的背后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想干什么?可音一再地想。不管怎么说,秦子明的出现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假如乔丹墨知道这一切,她现在的生活就会在瞬间崩塌!都是胡芳捣的鬼吧?秦子明是先从胡芳那里知道一切的。这就是一贯有心机,老谋深算的秦子明能做出来的事。由于在社会上混,由于他比自己大一轮的成熟老道,当年才吸引捕获了不谙世事还单纯的她。秦子明自称是乐队指挥,其实他只是某个工厂工会的负责人,工厂倒闭,工会也就撤销了,他仗着会弹电子琴的特长,出来组乐队干歌厅。一切都顺风顺水,唯独在婚恋问题上以前受到过打击,直到遇到可音。
可音是被他父爱般的爱吸引了,误以为那就是爱情;当然,当时也有靠他的意思,因为那时还在读音乐系,需要钱;然而不久就厌倦了,察觉他这种爱不过是要永久合法的控制自己。不幸的是她接下来怀孕了,由于幼稚和害怕她没有采取行动终止妊娠而是任随胎儿一天天长大……其实,后来有了吉他手的事就是证明,并不是可音爱吉他手,而是接近吉他手是为了摆月兑秦子明。可惜,电子琴手和吉他手都误会了,才出了之后的案件,不过摆月兑归摆月兑,在这件案子上,可音也不相信是秦子明杀了吉他手。总之,她发现自己并不爱秦子明,恰好意识到这点时他正好出事,不久孩子出生夭折她急于解月兑,她只是碰到一个恰好解月兑的机会而已。这话直到离婚她也没说出来,后来,也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也许是秦子明示意吧,胡芳这时站起来要离开了。
“你俩单独谈谈?”胡芳嘴里含着吸管一边吸着饮料,眼神却不情愿,等看到秦子明很干脆地一挥手,才没办法挪动脚步:“哦……那好吧!”她又试探地走回来,“如果需要,我想一块聊聊……”又看到秦子明的死羊眼朝她一翻,无奈了。“好吧好吧,你们谈吧,彻底谈谈。哎,谈谈乐队啊……唉!我怎么忘得了啊!乐队从前辉煌的时候,我一生也忘不了啊……”满怀遗憾,因为不能参与谈话,直到秦子明又连翻了几眼,还发出一连串不耐烦的咳嗽来提醒催促快走的时候,她才打住,“好好,我不罗嗦了。秦子明,我带你见着可音了,有什么话你就痛快说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喂!……”秦子明又叫住她。
“怎么?”胡芳紧急刹车停住脚步,并立即走回来满怀期望地看着秦子明。
秦子明小声叮嘱,“看着点!”
胡芳大为失望,但仍痛快答应:“知道知道,我胡芳为朋友是不惜两肋插刀的,谁让你是我朋友,谁让你是我们天使乐队的队长呢?我会一辈子认你这个朋友,一辈子认你是我的队长的……”胡芳罗嗦完又在吧台上抓了一把点心,扔了一块在嘴里一边嚼着才慢慢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