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本来是益子重雄向自己发报汇报的时间,可是无线电频道里面一片嘈杂,唯独听不见益子重雄的发报声音。辻政信感到有点不妙,联想起昨天晚上的阵阵枪声和爆炸,好像是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如果偷袭成功,那么声音应该是像黑夜中的惊雷一样,凑然响起才是
看来益子少佐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第二天交战间隙的时候,苏军的大功率广播喇叭又开始嚷起来了:
“扶桑士兵们!这里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传达给益子重雄少佐的亲人——益子重雄及其以下‘挺进杀人队’124名官兵,已经在昨天夜间的战斗中被红军部队全部歼灭,他们本都是优秀的青年,都是父母的好儿郎,士兵的好战友,朋友的好伙伴,如果能够享受和平的生活,想必也能成为有为的才俊。然而大本营的军阀和陆军中以辻政信少佐为首的野心家,将他们匆匆投入不义的侵略战争中,以致成为异域孤魂!为军国主义殉葬是没有出路的,为侵略扩张而死,不但枉送性命,还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益子重雄到死也没能明白,白天侦查的时候还是货真价实的重炮阵地,怎么到了晚上就变成了埋伏圈呢?——他却没想到,这些火炮本来是莫斯科烟花爆竹厂生产的仪式用礼炮。虽然为了表现出典礼场合的严肃性,它们的外形很像真正的火炮,不过里面的结构可是大有不同。红军调来这些礼炮,本来是为了故布疑阵,用它们逼真的炮声来干扰扶桑军红军炮兵实力和布置的判断。然而现在扶桑军的空军和炮兵全都败下阵来,这些几可乱真的礼炮也失去了用武之地。阿尔法突击队把它们稍加改造,变成了一个诱人的香饵。益子挺身队被包围歼灭,一个也没能跑掉。
“不要听赤尤的宣传!”小队长毫不动摇地说叫起来,“机枪射击!”
哒哒哒哒——鸡脖子似的92式重机枪开火了。以它可怜的射程,当然没法打到远处的苏军喇叭,而那单薄的枪声,也不可能压倒高音喇叭的声音,但是皇军似乎想用枪声来坚定自己的意志,将那些烦人的赤尤喊话从头脑中驱除出去。
不过不管扶桑军怎样呐喊叫嚣,播音员却是听不见的——她那沉着的嗓音一丝不乱地念着:
“以下是挺进杀人队全部人员名单:
中队长益子少佐,
小队长佐佐木上尉,
小队长猪骨上尉,
小队长大和屋中尉
工农红军尊重扶桑民族的宗教信仰和习俗,如果扶桑军愿意派出代表收殓他们的尸骨,请派出不超过两人的军使,解除武装,手持白旗前来接洽。
如果有这些亡者的亲友愿意为其收尸,也请他们在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解除武装,手持白旗前来接洽
“假仁假义,收买人心!”小松原中将哼了一声,“辻参谋,不要在意这些诽谤!这说明赤尤军是畏惧着你的谋略的!”
可是辻政信怎么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啊?小松原转眼一看,发现她的眼眶有点泛红,似乎还蓄起了泪水,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哀戚了。一声抽噎,一声叹气,有“豺狼”之称的参谋居然怆然泪下:
“益子少佐是我害了你啊”
看见这么个美貌贤淑的大和抚子突然现出梨花带雨的模样,小松原中将一时间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可是马上还是他的军人本能占了上风,便摆出严肃的样子,厉声说道:
“辻参谋,你这是什么话!益子少佐为国捐躯,这是他的光荣!——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快点把你那没出息的泪水擦干净,这哪里像个皇**人了!”
小松原太郎这话真是如雷贯耳,辻政信听了立即止住泪水,肃立起来:
“敝官明白了”
小松原太郎见目的达到,说话的语气也就缓和下来:“益子少佐飞升神国,当然可惜,不过对皇军来说,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挫折而已,辻参谋好生关照自己,等援兵到了,还要仰仗辻参谋的谋略
“是,我明白了”辻政信的哭泣虽然停下了,可是表情还是有点沉重,“另外敝官还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敝官希望能够手持白旗,去赤尤军那里接回少佐等人,带其‘遗骨凯旋’”
所谓“遗骨凯旋”,就是阵亡了被战友带回来的意思。说白了,辻政信打算去运回“挺进杀人队”的尸体。小松原听了,立即就表示反对:
“此事万万不可!赤尤军在宣传里面对你指名道姓,分明是记恨于你,怎么能够轻涉险地?!”
“师团长殿,请听我一言:”辻政信的声音还是很沉重,不过话语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条理通明,“赤尤军此举既然意在收买人心,当然不能滥杀军使。皇军不论谁去接洽,都是安全的。而且,如果能够亲自迎回益子少佐的遗骨,于我个人也有好处”
的确,辻政信向来有古道热肠的名声在外,如果她真的能够迎回益子挺身队的遗骨,这个名声恐怕更要坐实了吧——这么一想,辻政信的做法也没有什么错,小松原闭上了眼睛:
“只是可惜,辻参谋要为此背负屈辱的白旗,去赤尤军营里面走一遭了,就算他们不会对你施以暴力,恐怕也少不了折辱”
“这个,还请师团长殿放心辻政信凄惨地笑了笑,脸上露出少许自信来,“赤尤军里面,都是女性将兵为主,敝官身为女流,跟她们还是有些道理可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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辻政信站在战壕里面,将床单做成的白旗举过头顶,用力挥了挥,对面的火力沉寂下来,一直在零星开火的步机枪和迫击炮都停止了。身边的扶桑军士兵和军曹泛着菜色的面孔上显露出担忧的神色来。但是辻政信转过头来,向他们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便抬起腿来,着手翻出战壕。
“辻参谋!你真的要”一个满脸尘土硝烟的士兵满脸是惶急的神色,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辻政信的神情不知道该算是伤感还是释然,她收回已经抬起的腿,站定在原地,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有劳诸君挂心了”
虽然由于扶桑女军官也得穿着马裤的原因,辻政信的身后并没有什么裙下风光可以观瞻,不过官兵们还是拥挤在她身后目送她远去——她那忍辱负重的背影在草原上孤独地矗立着,相当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悲壮的情怀。这一行的实际危险性,辻政信自己是心知肚明的,然而这些生活在军国主义狂热气氛中的基层士兵却充满着许多无端的臆测,因此也难免会提心吊胆。
辻政信在双方战线中间走了大概一公里的距离,她手里面的白棋始终高高的举着。在哈勒欣河边上,日军先前的浮桥是早已经在撤退的时候炸毁了,河对岸的苏军撑着一条充气橡皮筏过来,把她接过了河,那面白旗隐没在河岸的高台后面不见了,然后辻政信就这样在扶桑军官兵的视野中消失了。
一个扶桑士兵满脸的颓唐,情不自禁地念叨:
“风萧萧兮易水”
“八嘎!”他的曹长立即大声骂了起来,“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第36机械化师的指战员们并没有为难她,但是也没有和她有什么交流。辻政信以扶桑人的礼貌对遇见的每个人都点头示意,不过她当然不能指望能够得到对等的回应。她被送上一辆吉普车,开了不远的距离,终于碰见了第一个跟她对话的人。
那个人也就是莫斯卡连科娃,关东军的作战参谋和第一集团军的作战参谋就这么见面了。
“我是希米拉谢苗诺维娅莫斯卡连科娃上尉,”第一集团军的作战参谋高傲地敬了个礼,“你是来接洽交还尸骨事宜的吗?”
站在莫斯卡连科娃身边的一个穿黑衣胖乎乎的家伙,似乎是翻译一类的,正想开口向辻政信翻译莫斯卡连科娃的话。却不料辻政信用带点口音的俄语回答:
“正是,敝官叫辻政信,现在是关东军少佐作战参谋”
辻政信的回答却远没有对方那样底气十足,她先是敬了礼,然后又用十分恭敬诚恳的态度——不同于扶桑军人常见的僵硬做派——鞠了个躬。
“你就是辻政信?!”
莫斯卡连科娃有点感觉难以置信:在情报里面见到辻政信这个名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她料想来,这个号称“豺狼”的辻政信应该是个机敏,狡诈,独断专行的人物。然而面前这位虽然扶桑军没什么剪裁水准可言的军装,却显得婉约含蓄,甚至有点唯唯诺诺了——莫斯卡连科娃不由联想起那些旧帝国陆军中的女性文员,生存在一个被男性所主导的组织里面,也许这样才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常态
辻政信那边还在低三下四地道谢:“贵军能够交还益子少佐等人的遗体,令忠魂得以还乡,实在是天大的功德”
“我可得说明白既然辻政信懂俄语,莫斯卡连科娃说话的语气也就越发直白起来,“我们送还遗体,不是为了表示对你们这种侵略活动的认同,而是觉得因为你所发动的愚蠢战争而无辜受害的士兵和他们的家人太可怜了而已!!!”
辻政信被这样一番劈头盖脸的斥责,脸上的表情立即变得破碎起来。她嘴唇一抿,似乎立即就要潸然泪下——这并不是“豺狼”,看上去只是随便哪个株式会社里面一个敏感,怯懦的女性员工而已:
“嗨是我的错”
“”
“都是因为我的行为,引起了这些”
喂,怎么哭了?莫斯卡连科在心里就叫起来——辻政信捂住自己的嘴,泪水从眼角就顺了下来。她的两条腿向内打起了弯,身体开始打颤,几乎要立脚不住。因此也在身材修长的莫斯卡连科娃面前显得更加低矮了。
要不要去扶她?——没必要吧?这家伙是军官,又不是小孩,凭什么要我——这个敌人去安慰她?!对啊,说不定是表演呢,这家伙装作一副好不畏惧地样子来进行接洽,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吧?莫斯卡连科娃心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表面上却全无反应。
辻政信还是在那里自顾自地哭泣着:“如果有什么惩罚的话就请全都落在我的身上吧”
莫斯卡连科娃终于按捺不住了——她一把就抓住了辻政信的领口,把她拎了起来:“蠢货!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当初轰炸塔木查姆布拉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下令第23师团渡过哈勒欣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仗都打了人也死了,这个时候说什么惩罚,难道要让我们用军事法庭审判你这个战犯吗?——还是指望你们的天照大神降下闪电来吗?!”
莫斯卡连科娃这是用本民族的神话套用了其他民族的——尤克托巴尼亚的雷神才管打雷,天照是管太阳的,自然没有这回事情。不过辻政信却也因此暂时止住了泣诉,眼睛大大地睁着,下巴木在了半空中——不知道是真的被说动了,还是被吓的。
“行了——别再浪费时间了
莫斯卡连科娃把手一摊,丢开了自己的敌人——自己刚才那是在干什么啊?斥责这个家伙,有什么意义吗?归根结底还是她的问题,打着白旗来接洽事情,结果却没头没脑地哭起来,真够差劲的!
“你不会是准备就这么一个人把124具尸体徒手搬回去吧?”
“当然得需要汽车来搬运”
“然后?你不会是打算让我们这个敌人来提供汽车吧?”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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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参情报总局来的消息:7月16日也就是昨天,关东军作战参谋辻政信与关东军高级参谋寺田雅雄交换岗位,回新京去了莫斯卡连科娃得意地汇报,“这头豺狼,是被我们打怕了吧?”
在得意之余,她居然还产生了一丝怜悯:这家伙,现在不会已经崩溃了吧?在扶桑军队那种环境里面,以后可够她受的了
“哼,狡猾叶卡捷琳娜却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个辻政信,简直和海轮上的耗子一样,这就看出船要沉了”
没有了辻政信的敌军,会是什么样的?没有了“豺狼”的诺门罕战区,会变成什么样子?叶卡捷琳娜开始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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