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彧躺在床上,慢慢地睁开眼睛。今夕何夕,此地何处。有那么一丝丝的迷惘,转瞬又重归清明。
他慢慢地翻身,伤口却还是有些疼痛。临行之际父亲的模样,忽然在脑海之中鲜活。不似征战沙场多年的苏国公,犹能沉静送孙儿出征,自家父亲,因着家中只自个一个孩子,便极是难以放心。城门口,紧紧地重重地拍着肩头,那般杀伐决断手握大权的男子,却眼含泪水。那时父亲的表现,他还与阿岚当做笑话,可阿岚却笑着说有父亲真好。那时的滋味他不懂,如今也体会得几分。
“只怕是回家,又要跪祖宗牌位了。”郑彧喃喃地说,使身体发肤有伤,便是大大的不孝,“不过,祖宗们都会原谅我的。”
郑彧只静静地躺了半日,所忆及的皆是父亲留在生命里的痕迹。他年幼便丧母,父亲却一直未再续弦,连如夫人都是没有的,父亲的痴情和那世家间广为人知的苏胤,其实并无差别。不过是,父亲的痴情默不作声,而苏胤的情却是倾城之恋。父亲当真是对他又严厉又温情脉脉。京城里的纨绔岁月,郑郎在京城的风流不羁,其实便是因着这一点,他始终明白,无论多轻狂,总有父亲是他避风的港湾。
郑铎的儿子,大楚无人可以伤害,哪怕他有弥天大罪,那也应该是父亲亲手杀死不肖的儿子,而不是任他人宰割。父亲的话语那般的清晰,那是几年前,他还未结识苏岚,同另一班世家公子们大闹了人家的赌场,唯有父亲为他出面平息,这段话,他记忆如新,于是在阿岚蓦地惊艳了岁月之后,只余风流,而无荒唐。
“将军,我可以进来吗?”。一个声音出现却格外熟悉。郑彧一下子便激灵,慢慢地坐正道,“进来。”
一张微笑的脸从门外出现,清秀的很有气韵。“郦青拜见将军。”他微微一拱手,动作干净而让人舒服。
“你怎么在这里?”郑彧亦是微微一笑,“阿岚怎样?”
“主公很好。”郦青在屋内缓缓地走动着,“主公二日前知道您受伤,当即请了我来,我从云关出发,今晨到得雁门。”
“白城?”郑彧皱了皱眉。
“是啊,在周人眼皮下过了几日。”郦青微微一笑,“您的伤势如何?”
郦青从袖中拿出小小瓷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这是魏国安魏先生临行前让主公带着的,主公立即差我送来。”
“魏国安的药自然是好的。”郑彧又是一笑,“我却不信你只为送药而来,若是送药,阿岚是断断不会劳动你的大驾的。”
“诚然。”郦青随意地坐下,“还有一个消息,将军可以随时启程回云关了。谢之仪部,粮草告罄,昨日已求白城增援,而白城本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又被主公烧了一气,早就在半月前请求周地增援,而周国商人大量囤积,如今米价飞涨,朝廷也苦恼着呢。”
“周国的商人竟这般?”郑彧极是有兴趣地听着,这等的商战手段他还是很少接触。
“周国商人和楚人不同。”郦青优雅地迭起双腿,他的面容绝不是英俊的,却让人喜欢。这样的男子散发着从容,雅致的味道,让人很难反感,郑彧又轻轻地感叹着,阿岚手下能人济济啊。他还记得苏岚偶然提起和郦青的渊源,很难想到,这样的男子,竟曾经是混迹街头行窃的小乞儿。
“周国重商,多有富庶商贾,这些商贾大富大贵者,大都最后从政,若不入朝堂,亦是暗中能把控影响朝堂。他们可绝不是下贱的人,而是连皇帝都有些无法的人。周国这样的风气,富庶者中,别国之人更多,他们根本就没什么国家这个概念,如何不发战争之财?”郦青微微一笑,“商人们,重利者还是颇多,否则,为何莫梓苏偏能一枝独秀,为周燕奉为上宾,正是因为少之又少啊。”
“你似乎对莫梓苏非常熟悉?”郑彧轻声问道。郦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那看来,周人并不能坚持多久了。”郑彧见郦青这样便换了话题。
“主公说五日之内,一定能见分晓。”郦青笑着对郑彧说,郑彧的眼中才真是弥散开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