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回荡着碗筷碰在一起时发出的叮当声,纠纠飞快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
纠纠把一摞碗放进水槽里,回过身却见莫缡飏正帮忙擦着桌子,动作还很自然。
“你还会干家务呀?”纠纠笑着问道。
“在我接管公司之前,家务都是我做。”莫缡飏淡然地说道。
“真的?”纠纠很惊讶。
莫缡飏瞟了她一眼,不予回应。
“那现在呢?”纠纠又问。
莫缡飏只是牵着嘴角笑了,笑容让他的大眼睛微微地眯起了一些,两只眼睛只能看到漆黑的瞳仁,柔亮得好像两颗黑珍珠。
纠纠曾在某个装潢得极其奢华的珠宝店的橱窗里见到过展示的黑珍珠项链,被周围的灯光照耀得闪闪发亮,亮却并不晃眼,只是柔柔的反射进纠纠眼睛里,霎时就让纠纠的心也跟着柔和起来。
“怎么了。”莫缡飏问道。
纠纠转身面向那一堆沾满饭粒或是汤汁的碗,“噢,没事。就是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纠纠照实答道,感觉脸颊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变红了。
“嗯,我知道。”莫缡飏说道,习以为常的语气,“每个见到我的女人都会这么说。”
纠纠心里有点发堵,好像自己被划作了某个类别的女人一般,觉得不该问出口的问题不知怎么就从嘴里冒了出来:“你喜欢她们吗?”。
“她们?”莫缡飏又笑了,笑容甚至还扩大了,“连一个‘她’也没有,哪里来的‘她们’。”
意思是没喜欢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纠纠窃喜地揣测着。
“其实我喜欢男人。”莫缡飏忽然认真地说。
纠纠一瞬间如遭雷击,手里的碗也戏剧性地摔倒了地上——
纠纠方寸大乱,慌忙蹲下来去拾碗的碎片。
莫缡飏捉住她的手,用黑珍珠似的眼睛盯着纠纠,“我开玩笑的。”
纠纠的脸纠结了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洗洁精放的太多了,碗有点滑,没拿稳。”
莫缡飏盯着她的脸,就像要把纠纠这层薄薄的脸皮看破一般。
纠纠没话找话地感叹:“这个碗质量真好,竟然只摔掉了一小块碗沿!”
“你让我把它捡起来,”纠纠尴尬地看着莫缡飏,“没关系,我是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划破手指的。”
莫缡飏这才放开了纠纠的手腕。
纠纠把那只碗和它掉落的碎片一起拾起来,笑着说:“我可是皮糙肉厚的,这么几块……咝——”话还没说完,在放下破碗的时候,一个手指就被锐利的缺口割破了。
莫缡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纠纠已经迅速地把割破的手指放到了水龙头底下开水冲洗。
“不怕留疤吗。”莫缡飏问。
“这么小条口能留多大的疤,又不是要拿来展览,要那么好看做什么?把它们洗的干干净净的就行了。”纠纠一边回答一边用力的挤压着手指,直到那条小口不再冒出鲜血。
“哈哈,你看,这样就行了。”纠纠朝莫缡飏晃了晃手指,有点不好意思,“它还真不给我面子,是吧?我这话都还没说完呢。”
莫缡飏表情复杂地看着毫不在意地笑着的纠纠,“明天你就会知道,不好好处理的话,一条小口也会很疼。”
“你就在这里。”莫缡飏说道,然后进了客厅。
片刻后他拿着一包,对,就是一包创可贴回到了厨房里。
莫缡飏拿出一片创可贴,有些发狠地命令纠纠:“把手伸过来。”
纠纠无辜地把划破的右手伸了过去。
莫缡飏先看了看纠纠被划破的手指,然后才选择了能保护伤口又不影响手指的活动的位置将创可贴贴上,贴好以后又细致地把创可贴粘贴的部分轻轻地压紧,以免以后渗水进去,感染了伤口。
纠纠就那么盯着他,从他深褐色的柔软的头发到挺直的鼻梁到薄薄的淡色的嘴唇到干净的坚毅的下巴到白皙的泛着柔光的脸颊,最后停在他的耳朵上。
刚好是那只长着小痣的耳朵——笑容不自觉地就浮现在了纠纠的脸上。
莫缡飏忽然把纠纠的手掌翻了过来,目光停留在纠纠手掌左侧的一道狰狞的疤痕上。
纠纠注意到了莫缡飏的目光,无所谓地笑着说道:“这是我十一岁那年不小心弄的。”
“怎么弄成这样的。”莫缡飏发现纠纠手上还有好几条大大小小、或清晰或模糊的疤痕,不由地绷紧了脸。
“我家里不是种着梨树吗,因为除了梨以外其他的果树都不太能适应我家那里的高海拔。”纠纠说道,“往年结的梨几乎只够我们一家吃的,但那一年我家的梨真是大丰收呢,我妈就打算摘一些拿到集市上去卖。”
“我们那里的梨树都长得很高,树干也很直,”纠纠比划了一下,“我年纪小身手灵活些,就负责背着背篓爬上树去摘梨。采满半篓梨我就用绳子把背篓放下去,我妈妈接到背篓把梨倒出来以后,我又把背篓拉回来继续摘。”
“本来梨已经摘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发现树顶上有几个梨,长得特别的大——”纠纠强调道,“特别的大,比一般的梨足足大出一圈呢——我想它们一定能买个好价钱,于是就接着往上爬。我妈在下面可急死了,一个劲儿地喊‘别上去了,那些枝桠踩不住!’”
纠纠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像个男孩子整天爬树抓虫的样子,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我呀,我对自己的体重和爬树的本事都高估的太厉害了,我就冲我妈喊‘没事,我把它们摘到就马上下来!’结果我刚把那几个大梨放进背篓里,我脚下的树枝就咔嚓一声断了,我就真的‘马上’就下去了。”
“疼吗?”。莫缡飏问。
“当然疼啦!”纠纠使劲地点点头,“当时这块皮都已经被蹭得堆到我的拇指尖上,都能看见血红的肉了,我妈恨着心把蹭开的皮给拉回原位,然后叫上我爸赶紧把我送到了镇医院。缝了十一针呢——不过这是我妈后来告诉我的,我当时晕过去了,摔了个脑震荡。”
莫缡飏听得心惊,喉头涌上一阵奇异的酸涩。心疼她——莫缡飏清醒地意识到。
“没关系的,这也算是经验教训了,要不以后才出事,没准会出大事呢。”纠纠一直这么庆幸着。
纠纠那一脸轻松的笑容在莫缡飏看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可恶,他皱着眉说道:“只有你会觉得摔掉一层皮是好事。拿去,以后别用水冲伤口。”说完把带来的创可贴扔给了纠纠。
纠纠羞赧地接过来,“谢谢。”
“对了!”纠纠一下子跳了起来,“昨天我答应你要蒸馒头的……”
“你忘记了。那现在呢?”莫缡飏问道。
“那好办,我把创可贴扒了就能做馒头了。”纠纠说着向手指上刚贴上的创可贴伸出了魔掌。
莫缡飏毫不客气地给了那只魔掌一巴掌,蹬了纠纠一眼,“我自己来。”
纠纠不敢走开,就站在一旁观摩。
莫缡飏揉面和调制碱水的手法都非常娴熟,纠纠看得汗颜——自己昨天可真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你好厉害。”纠纠由衷的感叹道,因为纠纠从没把馒头揉圆过,都是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就上锅蒸了……
莫缡飏把馒头放进蒸锅里,数落纠纠:“现在知道自己昨天的牛皮吹大了吧。”
纠纠不好意思地笑道:“都吹破了……”
“下次就跟别人说,你的酸菜鱼做的不错,不要再说馒头了。”莫缡飏貌似认真地说。
“哈哈哈……”纠纠大笑了起来。
“纠纠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厨房门口突然冒出了戚稚飏的身影。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带你饶姐多逛会儿。”纠纠向他走过去。
“她说走不动了,我们就回来了。”戚稚飏说道,然后朝纠纠挤挤眼睛,“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啥,我就是感叹你哥还挺厉害的,蒸馒头蒸的这么好。”纠纠回答道。
“蒸馒头蒸的好有什么厉害的……”戚稚飏小声地嘀咕道。
“好小子,你蒸一个给我看看。”纠纠掐了戚稚飏的胳膊一下,两个人笑闹着就出了厨房。
莫缡飏只是看着那热气直冒的蒸锅,像是一走神,馒头就会蒸烂了一样。
萧肖就这么丢下同行的人跟着娃哈哈大哥去了,前途未卜。饶饶也准备离开了,她给蒙蒙打了电话,蒙蒙过来接她——坐公交车来。
“你又不是不认识路,他又不是能载着你回去,你干嘛还要让他跑这么一趟,多麻烦呐。”纠纠责怪饶饶劳师动众。
“他愿意呗,我还能强迫他呀。”饶饶乐在其中,“这就是情趣,你这榆木脑袋!”
“我怎么就榆木脑袋了?”纠纠可不喜欢这称呼。
“你呀——”饶饶勾过纠纠的脑袋,在她耳畔轻语道:“今天女敕草跟我一起逛这个小区的时候,他就跟我提你,就跟我打听你的事儿。我想啊,女敕草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开玩笑别给我开这么认真啊!”纠纠警告道,“尤其不许开这个玩笑!”
饶饶看看四周,确定戚稚飏回房间去了才又开口:“我真这么觉得,我没开玩笑。”
“你别总东想西想的,他才十五六岁,他一个小孩子,你这话让他听到了得多尴尬呀。”纠纠严肃地说道,“你们平时说的‘啃女敕草’那玩笑,我是没放在心上。我把他当我亲弟弟呢,难不成我还想呐?”
“怎么说的这么严重呢……”饶饶嘟囔。
“因为我一直是心无旁骛地当他是我的弟弟,所以这事儿要这么说起来,它还就真这么严重!”纠纠加重了语气。
“安啦安啦。”饶饶揽过纠纠的肩膀,“我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你别急眼啊。”
“以后不许这么胡乱猜测了。”纠纠无奈地说道。
过了四十多分钟,蒙蒙终于赶来了,饶饶像会牛郎的织女,跟纠纠告了个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莫缡飏也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了楼梯口,“我要去公司了,你也早点回去。”
“嗯,再见。”纠纠向他挥挥手——下个星期再见。
“我从刚才就一直想问你,**炽来为什么会来这里。”莫缡飏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
“呃……他啊……”他本来是来谈公事,后来就变成了泡妞和蹭饭——纠纠不知如何作答。
“算了,他一定是来蹭饭的。”莫缡飏笃定地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看样子,在莫缡飏心目中,娃哈哈大哥也没留下他是个好人之类的印象。
今天这个卫生倒是有得打扫了,纠纠愁眉苦脸地看着满地的脚印。
等纠纠打扫完整个房子并多管闲事地拔了拔院里的杂草,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纠纠从冰箱里找出些材料来做了晚饭,边做晚饭才边想起来自打莫缡飏他们离开出门以后就一直没见过戚稚飏——
纠纠做好晚饭,在楼下喊了声让戚稚飏下楼吃饭。
好半天也不见戚稚飏的踪影,纠纠有点生气了,这小子,铁定在玩电脑。
纠纠上楼去敲了敲戚稚飏的房门,也没有半点回应。
难道出去了?纠纠只能给戚稚飏发了条短信。过了半天,戚稚飏才回短信说自己和朋友出去玩了,晚上才回家。
纠纠不放心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在哪儿玩儿呢?”纠纠问道。
“就是在外面,和几个朋友。”戚稚飏刻意地压低声音答道。
“你别到处去野知道吗?记着吃晚饭,晚上回来要是饿了,冰箱里有吃的,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了。”纠纠嘱咐道。
“我知道了。你别对我这么好。”戚稚飏的声音有些奇怪。
“你感动的哭了?”纠纠玩笑道,“你的声音怪怪的。”
“我青春期变声还不行吗?你早点回去,路上小心。”戚稚飏笑了起来,好半天才说话。
“嗯,别回来太晚啊。”纠纠说完放心地挂了电话。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纠纠收拾了一下小包,离开了。
戚稚飏趴在窗户边,看着她慢慢地远离他的视线,心痛的就好像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要是那时候自己突然耳聋,突然昏倒甚至突然就那么死了也好,那么就不用听见她的答案了。
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向了这里。戚稚飏飞快地蹲下来,再没有勇气站起来,他只是抱着膝盖,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