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必须提着一手的菜等在公交车站,另一只手则要一次次拔开扑面而来的沙尘,在残阳里,这些沙尘泛着腥红的颜色,让他很不舒服。
总算是看到了118路车,一眼就看到儿子雀跃的脸,他的位置正好,应该正对着儿子下车的中门。
车停了,正好,他正准备迎上去,眼角瞥见旁边一只手直伸出去,是一个拦车的动作,他心里“喀噔”一声,下意识止住脚步。
吱一声,一辆的士擦身急停,就在车站和公交车之间。一个女人忙不迭地打开车门钻进去,在下车人群的一片喝骂声中,扬长而去。
“爸,你没事吧,”儿子扑过来,抓住他的手。一阵战栗延着脊椎窜上来,菜落在地上,几颗鸡蛋碎了。
“没事,儿子,这个袋干净的,我们这就回去把蛋炒了。”
只作了两盘菜端上桌,因为一个星期定额的蛋全在这里了。儿子乖巧地吃了一大口,连连摆手:“爸,我知道了,现在我下车都跟在大人后面,都是慢慢走下来的。”
他挤了一个笑,算是赞许,低下头扒了几口饭,朝低矮的窗外看了一眼,可以看到那个车站。
这里是一个市中心的公寓,住户大多是单身白领,可以算是富人区了。他是用了妻子的保赔金加上公积金按揭才置下顶楼的一个单间,因为这儿到儿子学校可以直达,因为离工作单位近,可以省交通费。
“爸,对面好象有动静!”儿子警觉地竖起耳朵,丢下碗筷飞快地跑出去。
他淡淡一笑,对面房间居然有人买。那虽是个25平米的单元,层高也够,有一个够宽敞的朝南观景飘窗,但除去厨房卫生间门道,就剩个15平米的空间,只能按酒店间布置了,可开发商却把它当成个宝,算作经典保留,单价比自己这间高了3成,居然还真有人买了。
“爸,是个阿姨,”儿子进来,简短介绍着,就有一个俗气的女人面孔探进门道来,扫视了一眼:“邻居,我这两天简装一下,有什么吵闹的您担待啊。”说是担待,一点客气的神色也没有,只是嘴角一丝轻蔑。
他淡淡一笑,也不在意,这种女人哪能理解这房子的乾坤?当时他板着一副失望的脸孔一眼看中这间22平米的单元,很为难地让售楼小姐给了一个最优惠折扣,交房时正好儿子暑假去爷爷家,他退了租住房搬进来,整整两个月时间,象贼一样偷偷把这简装房翻了个个。
利用顶楼斜顶最高处有3米5挑高,把厨房卫生间门道压到与窗檐平齐,上面搭出了一个阁楼,伸出半米,除去楼道还有整整10平米,正好用来作卧房和更衣间,放了个大大的双人床垫。
靠北的飘窗才是观察房间最好的地方,沿着靠墙的楼梯往上看,就是玻璃护栏后的阁楼,由天窗透进的光线把整个空间连接起来,很通透、高挑。楼梯就是家里唯一的组合柜,一台用了很久的21寸彩电嵌在里面。
飘窗前摆了一溜的矮柜,柜顶与窗台平齐,这就是家里待客的沙发了,平时可以作为餐椅,晚上摆齐了,如果在上面搭一个席子,正好可以作一个单人床。
矮柜和那个大大的原木色餐桌都是他自己做的,这就是不到12米空间所有的摆设。那种敞亮让儿子刚进门时张大了嘴巴,笑着、跳着连竖了三个蜻蜓。所以接回儿子的那天是纪念日,记忆中全家人最幸福的日子。
这些哪是外人能知道的?他不紧不慢地吃着菜,目光转向门道,那个俗气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儿子,去拿球拍来,”他麻利地将饭菜收拾起来。
乒乓球的清脆响声很快与对门装修声混成一片,看来儿子今晚是没法学习了。对门砰一声关上了,看来是嫌他们吵呢。
儿子突然收手接住小球,指了指:“爸,她家有一个好大好大的音响,你听。”
他醒过神来,果然对门传来震撼力极强的声响,隔着两个门听不真切,地板却已伴着旋律传来一阵阵抖动。肯定是发烧级的低音炮。
“算了,不打了,”他收起拍,“明天你还是在学校晚自习吧。”
“别呀,爸,我可以在家里学习的,”儿子机伶地将球台收拾成餐桌,把书包拎过来,“爸,你把看电视的耳脉给我,今晚让你放开看会电视。”
“算了,今晚放你假,去看吧。”他爱怜地模了下儿子的头,倚在窗台上,呆呆看着城市的夜景。是该给儿子买一个音响了,前些日子有看到那种小的,三四百块的那种。虽说以他的收入,交了按揭后,日子紧巴巴的,但总算攒了些钱,本来是想买一个沙发回来的,房子实在太空太单调了。
外面很响的关门声,他猛醒过来。儿子已经自觉上楼睡了,对门音响早该关了,只听见男男女女的笑声,顺着楼道渐渐远去。
看来邻居那女人还有挺多朋友帮忙的,应该可以很快按她所说两天装完,然后就不会这么吵了吧。
装修真的很快就结束了,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儿子还是没法正常晚自习,因为就算戴着那厚重的耳脉,仍然很难屏蔽对门的音响声。而且,好几次,他还发现儿子把耳脉移开了些,偷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行音乐。
其实,单戴着耳脉,就无法安心学习了。戴了七年,换了三个耳脉,他很清楚这点,在一晚上帮儿子正了三次耳脉,他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对门。
应该说是捶才对,反正房里声音那么吵。
过了许久,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一绺还滴着水的乌丝游出来,然后是一只警觉的眼。
“哦,是邻居啊,”看来记性不错,她把门开大了些,房间里一阵香气随着音乐节奏嘭嘭而出,“有什么事么?”她仍斜着头,卸了妆的脸上水女敕光滑的,薄薄的丝质睡袍挂在身上,飘荡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奇怪的是,这个形象一下子让他联系起什么,难怪到那个背影那么熟悉,分明就是那天在公车站拦的士的女人!
不知觉地,一股火从心底里升起来,让他的脸部肌肉紧绷起来,“音响太大声了,影响我儿子学习。”声音是一字一字从齿间憋出来,连他自己都觉着陌生。
她显然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妩媚地一笑:“对不起啊,我这就关小,这里的隔音效果和我家里大房子比差多了。”
哼,都沦落到我手边了,还敢摆阔呢。他尽量舒展肌肉,微微翘了下唇角,沉重地转过身去。儿子正在门边看着呢,没这么容易便宜你。
身后的门轻轻关上了,然后音响声低了下去。他舒了口气,看来这邻居还好对付。
儿子也舒了口气:“阿姨好象是正在洗澡呢,好漂亮啊。”
“说什么呢,”他低声呵斥着,轻轻拉上门。
接下来真的安静了几周时间,甚至有几天都没感觉有音响声,让人觉得这楼里少了个人。
只是有一天,一个壮汉猛捶了对门半个小时。他也从观察孔认认真真地看了二十分钟,居然有些快意:这些人,果然是……虽然没有音响声,儿子还是听不下去了,只好打电话让公寓的保安把人请走。
“爸,阿姨在哭呢,”半夜里儿子惊醒过来,推着他说。
他其实早听见了,那哭声虽然压抑,在夜暗里却传得格外远,飘飘乎乎的,没有尽头。他暗叹了一口气,一个单身女人,出门在外的也挺不容易,而且人还算礼貌,那天的事也不能太怪她了。
不知怎么的,那天以后,音响声就渐渐大了起来,虽然没以前那么震天动地,但这凉水煮青蛙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别啊,爸,”儿子已是第五天拦着他了,“阿姨已经把音响开得很小声了,而且最近都不听流行音乐了,好象是在看韩剧呢。你看,一点都不影响的,我作业做得多快啊!”
“小鬼头,都听得出是韩剧了,还说不影响,”他哼了一声,翻了翻作业本,“是蛮快的,是按着音乐节拍做吧,都错成什么样子了。”
音响声骤然停下来,应该不是听到他们说话的原因吧。他疑惑地走到门前,透过观察孔,看到一个保安模样正捶着门:“收保安费的,快开门。”
不对啊,他眉头一皱,取了钱包,开门出去:“先生,这保安费不是半年一缴么,她才搬进来不到两个月,怎么又要收?”
“不要管,没你的事,”保安转过头来,气汹汹地嚷了一句。门轻轻开了一条缝,又迅即关上了。
他反倒笑了:“我估算着,也该到我交钱的时候了,快给我开票吧。”这时,眼角里见楼梯角似乎有个人影一闪。
保安支唔了下:“回去,等下才到你呢。”敲门的声音更响了,“快交费!要不以后可没人管你。”
“你还是先管管那边吧,好象有个小偷跑过去了,”他退一步进到屋里。对门砰一声猛关上,那保安想顶却没顶住。
他暗笑一声,任由两人对自家的门拳打脚踢。就那两个?这门可是加过料的,表面上还是公寓统一的防火门,实际上被他加焊了一张花纹板,锁周围还用棒材加固,就算他们用冲击钻都不定能闯起来。
“爸,你真棒,”儿子结结实实给了个鼓励,久违的快乐重又浮上两人面庞。不过,这晚上注定是不能安静了。一直到后半夜保安交班,外面的吵闹才停下来。
第二天,正送孩子出门上学,就看见她穿戴齐整地站在门外,似乎还薄薄地上了一层妆。
“谢谢,”她露齿一笑,有些俏皮。
“不用,”他不知怎么有些结巴,“邻里邻居的。哦,以后有事……叫一声。”
“你,”她轻轻叫住正准备开溜的他,“你不想知道那人……那人是谁?那人……”
儿子已把门反锁好,跳到他们身边:“阿姨,今天你可真漂亮,”然后一溜烟跑下去。
“这小鬼头,”他尴尬地退了一步:“他是说……他是想说,你一直很漂亮。”真是的,这也能说?
她却保持得很好,只是嫣然一笑,回屋里去,脚步很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