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总设计师住的屋子。这间房子倒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奢华,虽然比我们这类被招来做苦工的泥瓦匠住的好那么一点,却也极尽简朴。作为如此一个浩大工程的负责人肯定会享有极好的待遇,可是如今看来,他倒不是个俗人。
屋里亮着灯光,纸窗格上映照着一个伏案思索的影子,从屋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咳嗽声。我伫立良久,凝视窗前的那个影子,肃然起敬。
也唯有这样的一个德艺双馨的人才,方能创造出这样一座堪称奇迹的艺术品。偌大一个园子,此刻这边一大处都亟待施工,没有皇家人进来入住。而主设计者又与工匠们分开住,因而这一处更加幽静,是个极其适合冥想的场所。
张顺道:“我已经查探过。这个人叫郭蓝鹰。是圆明园的总设计者。因怕别人打扰他构思,特地向上面请求撤去所有的随从侍卫。所以这里虽然住着极其重要的人,却也是整个园子最疏于防备的地方。我们在这儿,还是很安全的。”
我笑道:“如此甚好。你便在外边守着,让我来会会这个人杰。”张顺有些愣住:“这……”我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我会小心。再说你不是在外边吗?”。他嘴角轻动,终究垂下头,声音低低:“请福晋万事小心。”我微微点头,轻轻走向那扇门,开门,复合上,笑意盈盈看着那个坐在桌前沉思的人。
“不是说过吗?晚上我设计图纸的时候不要打扰。”他头也不抬,依旧看着桌上摊开的图纸,手里还不停翻书查阅资料。这是一个刚刚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有些许憔悴,想来是连日来呕心沥血改良图纸所致。要是在现代,这就是个建筑界的老泰山了,看来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觑啊。
我不语,依旧向他走去。
许是觉察出了异样,他终于抬起头。满脸的惊愕,但转瞬即逝,很快便面色平静下来,声音冷冷:“你是何人?”看来是个接受能力颇强的人,处乱不惊,如此正合我意。对我接下来的计划的执行很有裨益。
我笑道:“我是来帮你之人。”他面色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异,却不再看我,只是低下头继续看桌子上的图纸:“有点意思。你倒是说说你如何帮我。”
我微微一笑,声音平静而极其肯定:“其实这次事故的发生只有两个原因,一个建筑的隐患+一次倒霉的偶然。”他的手依旧磨着砚台里面的墨,可我看出他在认真听我说话,便继续道:“郭先生的建筑才能实在是令小人佩服,一路走来,圆明园的建筑设计令人叹为观止。这是一个奇迹,必将为后人称颂和永远褒扬。”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叫大人太俗气,叫师傅又有些老气,只好称先生,才能表达我的敬意。而他显然无法理解我作为一个学习建筑的后人在前辈大师面前那种由衷的佩服和感慨,听我说了一通溢美之词有些不耐:“说重点。”
我有些许尴尬,只得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道:“虽然这一切都很好,无可挑剔,但新修的那座宫殿还是倒塌了。这是为什么?不是先生的设计有何不妥,只怪那些为了通风而故意做的小孔。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偏偏运气不好,赶上了进园子送建材的车队。车队造成的一定规律的声音引发了材料的共振,而小孔处出现应力集中,本身稳定性就差,所以宫殿倒塌了。”我一气儿说完这些,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毕竟这些理论是古人闻所未闻,中间还掺杂着好多生僻的名词,也许他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吧。
不料他只是微微有些诧异,并未嘲笑我的言论,只道:“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我这些所学都是师承一位世外隐士,师傅仙踪不定,不喜扬名,你自是无从考证,但你且听听我对这园子的详细评价,再来看看我是不是有点资格站在这里和你探讨这个问题如何?”
“好,我便来听你说道说道。”
第一步进展很顺利,只要他给我机会,我相信我一定可以说服他。作为一个学习建筑的,圆明园是一个必修的课题。从圆明园的结构布置,材料选择,环境配合,从建筑和美学,从文化和实用各个层面,我读书的时候都曾经深入研究过,此番得他一允,自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有些连他这个建造者都没有想到的无心之举,都被我分析出内在的深意,让他有些怔忡。
我见已经达到了预想的效果,便停下来笑着看他。
他却似乎还沉浸在我的叙说中,半晌才醒过神来,笑道:“你说的很好,完全超出我的预想。不过,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目的?”
我平静答道:“我本是江湖闲人。不想接近朝堂,不想牵扯皇室。但此番思及民生疾苦,受到此事殃及,又感佩于先生的才气,心想断不可因为这点事情耽搁了圆明园的修建,更不可因为此事连累无辜之人。所以才甘愿混在苦工之列,来告知先生这一点。小人才疏学浅,恰恰了解这点玄机,所以斗胆献丑,希望能为先生略尽绵薄之力。”
他似乎在思考我这番话的可靠性,又继续磨着墨,我就静静忍耐着这沉默的时刻。终于他开口笑了:“你既是江湖闲人,如今显露这样的才能,可想过自己不能再过上以前那样的生活?”我心领神会,敢情这是担心我邀功还是怎么的?我急忙笑道:“小人只是给先生提一些建议,并未想改变自己的生活。还希望先生帮忙让我可以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