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松了很大一口气,险些瘫软在地上,却是强撑着不敢坐下去,巍巍颤颤爬起身来,弯着身子低眉敛目道:“谢大王恩。”
“此事办得不错,只是政却没想到,你亦有如此风光之时。”嬴政此话像是无意中说出口的一般,赵高却是脸色大变,‘嘭’的一声又重重的跪倒在地上,膝盖骨狠狠撞在了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一股剧烈的疼痛令赵高脸色苍白,但他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自己已经沁出鲜血的双膝,只是因嬴政一话而心寒无比,他这会儿只剩下了惶恐与不安,害怕如水草蔓藤般紧紧缠在他心里头,令他沉重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如置冰窖,抖了抖,却是闭着眼睛挤出一句话来:“奴的一切,是大王所赐。”
嬴政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千机子是赵高奉他之令交由嫪毐手中,不过赵高从中生了些小心思,竟然妄想结交嫪毐,有了私心,却不是他能容忍的,这会儿敲打了他一番,看赵高早吓得惊魂未定,这才冷笑了两声,就此作罢,他此时身边能用得上的侍人不多,赵高此人有才又心狠手辣,更为重要的,是他识时务,许多阴私事情,交由他来做,倒也不错,算是暂时能用得上之人,嬴政也未想过在此时就要他性命,因此看他还知晓害怕,也不再多说了。
另一头嫪毐引了几百市井浪儿前往赵国,他虽然人手不多,但能随他此次出征的,都是他信得过之人,这些人最是无赖泼皮,肯狠辣拼命,嫪毐到了赵国之后,亦不照规,正经与两国相交,反倒直接点名让赵王将秦叛徒成峤交出来。
此时镇守邯郸的大将乃是李牧,接到嫪毐发话时,不由似笑非笑,只是他心里也瞧不上成峤这样叛国的逆贼,因此照着嫪毐让人送来的榜文,直接就让人送进了赵王宫中,成峤当下吓得面无人色,苦苦哀求赵王不能将他交出去,他知道若是自己一旦被嬴政拿于手上,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嬴政与吕不韦都不可能让他活命。赵王心下犹豫,嫪毐一行不足为俱,但他身后还有蒙骜王翦二将作为后盾,蒙骜此人心狠手辣,又是出名猛将,秦国八万大军亦不是儿戏,若是攻将起来,李牧虽然名声慑人,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国兵马不多,恐怕也要吃上大亏,为成峤,却是有些划不来了。
悼襄王犹豫不决,那头嫪毐却是没了耐心,他一心等着建功立业,好为自己往后不世功业打下基础,这成峤就是一个碍路的石头,岂有不将他铲除的道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本事,如今他手下虽有,但大多都是乌合之众,难登大雅之堂,那李牧可是赵国出名的大将,他自个儿也知道若是当真打将起来,不是李牧对手,恐怕还要将自己性命丢于此地,想了想,嫪毐将自己身边一个亲近孙竭前往屯留面见蒙骜与王翦二人,说是愿与二人合作,共商攻赵大计。
蒙骜接到嫪毐来信时,心下虽然不耻,但他早已得到嬴政暗中授以命令,因此见完这名叫孙竭的男子,只是淡淡几句,就将此人打发了回去。这孙竭觉得面上无光,回到嫪毐处,一顿添油加醋说了蒙骜对自己的冷淡,嫪毐昔日不过是市井无赖,最恨人家瞧自己不起,听完孙竭之话,勃然大怒,阴笑了两声,想到自己手中秘药,亲自乔装打扮去见了蒙骜一回。此人心狠手辣,能愿当赵太后面首而只求富贵,自然不可能是一个爱惜名声之人,那千机子之药极其霸道,用完之后纵然名声会尽毁,受人骂名,但嫪毐此时也不在乎,反倒是将此药当做好事,见过蒙骜之后只是趾高气昂,说自己手中能有置赵人于死地之秘药,只要蒙骜等人与他做为后盾,等赵人半死之时,再助他一臂之力,将整个赵国从诸国之中除名便是。
不过是借用一下名声,蒙骜早得嬴政示意,当下自然欣然应允。嫪毐只当他惧了自己,狂妄大笑而回。又派了那不怕死只为父母求富贵之人,带了千机子乔装打扮之后混入城中。
不出三日时光,赵国中渐渐有人得了一种令人精神不振,脸出黄痘之症,此痘传播极快,不过半月时光,城中人竟然许多都染上了大半。赵国人只当自己染了瘟疫,悼襄王令疾医镇守宫中,可惜一个月之后,赵国先后有人相继而死。正在此时,有人流传出赵国不仁,遭到天遣之话,悼襄王大惊失色,这会儿顾不得自己那臣民,连夜带了李牧等人,收拾了细软,奔逃出城,为怕瘟疫传染于自己身上,竟然令大军镇压城门口,不让百姓随自己出城。
登时民众之中怨声载天,赵王名声扫地,正在此时,嫪毐得意出现,率自己身边五百余人,待李牧等人刚一离开,锁住邯郸大门,仿蒙骜点火之术,将邯郸城四周点满柴火,登时,邯郸城中火焰冲天而起,伴随着阵阵哭天喊地的响声,这座已经存在了快两百年之久的城内烧起大火,嫪毐得意洋洋,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苗,如同看到了自己泼天的富贵,亦如这大火一般,有人倒是可惜城中珠宝等物,但想到嫪毐除去成峤,往后富贵无限,这邯郸城中又有毒瘟,因此倒也并不觉得那么可惜了。
嫪毐一把火烧了邯郸城,当夜守在城外,确定城中并无活口之后,亦怕那李牧调转马头回来,他又知悼襄王临走时逃命来不及,根本顾不上还在城中的成峤,因此这会儿确定成峤一死,只要知道自己功绩已在手之后,连夜带着人马往咸阳城赶,深恐被李牧撞了个正着,有命挣功勋,却没命享富贵。
正当此时,原本被诳出城外的李牧知晓赵王打算之后,惊怒带了兵马连夜赶回,留给他的,却是只剩一座燃烧大半的死城,这火已经烧过两日,又有风势与桐油助涨,里头早已经没了活口,此时四周只安静得剩下大火燃烧时的声音,与李牧等赵人咬牙切齿,满眼通红的呼吸声。
“将军……”有人双目通红,拍马出列,声音中含了无限痛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握着长剑的手已经极为用力到青筋绷了出来,这邯郸城里,还有不少人是赵人士兵的父老姐妹,如今一场大火,将这些付之一炬,众人登时心内疼痛得说不出话来。李牧亦是满脸通红,他此时已有四十之数,原本因常年戎马生涯,使他面容看起来,刚毅无比,并不显老,可惜此时看着眼前大火,他心痛如绞,顿时现出疲惫之老态来,挥了挥手,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将军,请为邯郸父母报仇血恨!”有人咬着牙,双眼通红,挤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原本沉默无比的众人顿时身躯一振,像是找到了目标一般,众人眼睛里都冒出火光,嘴里不住附和道:“对,报仇血恨!”
李牧双目通红,唇下胡须随着他咬牙的动作微微晃动,这个铁血将领的身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与沉重,正在此时,远处马蹄声响起,众赵人将士迅速将手捂在自己腰后的长剑上,都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来人方向。蒙骜与王翦等人早在昨日之前就已经看到邯郸城内的大火,蒙骜倒没料到这嫪毐如此的狠辣,手段竟然比自己还凶残了几分,不过他职责在身,这会儿亦带了人过来收拾善后,一来是为除去赵国剩余活口,彻底将赵国斩草除根,二来也是为了眼前之人——李牧。
蒙骜知道,李牧生性忠勇仁厚,他先是被赵悼襄王当作护身符诳走,他若是得知邯郸城内实情,以此人之聪慧,必定会赶回来,他早已得到嬴政示意,要将这员猛将收归秦国麾下,此时蒙骜与王翦带了人马赶过来时,果然见到李牧带着约模五千轻骑,已经守在了熊熊大火的邯郸城门前,心内不由佩服嬴政先机妙算,这会儿两军对垒,赵人将士人人脸上带着仇恨之色,个个如临大敌,望着蒙骜的八万大军,人人心内如同笼罩了一层阴影般,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蒙将军可是趁火想打劫来了?”李牧脸色冷淡,他这会儿已经收拾好内心的沉痛,很快冷静下来,望着面前的八万秦军将士,心内开始迅速算计起自己等人的胜算来。只是眼前秦人黑压压的一片,一望无际,又看自己身边五千人,虽然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兵猛将,李牧自认自己手下将士不会输于人,但在秦人绝对的人数压制上,他脸色也难免露出几分灰败来,长叹了一声,狠狠将原本还横在胸前的长剑重重掷于地上,郎声道:“蒙将军,虽说最近有蒙将军恶名传出,但某自认蒙将军乃当世难得猛将,某不若与将军做一笔交易,将军意下如何?”
原本蓄势待发的赵人一见李牧这举动,顿时愣了一愣,只是他们跟随李牧多年,见李牧眼里的死意与坦然,当下心中大恸,秦人一惯以对赵人狠辣斩草除根不留活口而有名,如今秦国人多势众,自己等人孤寡难当敌手,要想活命,当真千难万难,李牧打算如何,自然是不言而喻。许多人跪了下来,已经有人轻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时赵人刚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惨况,又见李牧有身死保他们之意,众人顿时眼泪蒙了眼睛,一股哀伤致极的气氛犹若实质,浓浓的罩在众人头顶间,让人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李将军何出此言?骜早已经对您慕名多时,能得李将军此言,骜死而无憾矣!”蒙骜听了李牧这话,心内不由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心,这李牧为人坦荡,又胸中沟壑,又声名赫赫,如今又难得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肯为下属性命,舍去大好年华,实在是令人敬佩。
李牧听蒙骜这话出自真心,不由有些意外,看了蒙骜一眼,心内也不由生出一丝好感,不过他此时死意已决,他原本一生得赵国惠文王赏识而得重用,谁能料想到当年威名赫赫的大国赵氏,如今竟有如此惨况?他一生忠于赵国,对赵国子民视若亲人,却不料最后赵氏悼襄王哄骗他,以致赵氏人几乎死绝,这一刻李牧心中不由生出无数悲凉之意,顿时萌生死志,只觉得万念俱灰,自己再无求生之意,活着眼看国破家亡,倒不如死了,若能保全众人性命,倒是好事一桩。
“蒙将军,某与你做一笔交易,某愿一死保全赵国诸位将士性命,赵国将士们只要蒙将军愿意不杀他们,他们愿归于蒙将军麾下,为秦王效力,而蒙将军只要肯收下他们,此人全都为某一手所带,为人秉性某敢称不亚将军麾下这士,界时随您南征北讨,亦算美事一桩!”李牧笑了笑,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深知若不是自己要这些赵人将士归于秦国帐下,以自己手下人秉性,以及秦人斩草除根的心,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些赵人士兵,如此一来,倒不如自己成全了众人性命,反正赵国如今已亡,忠君爱国之话,最后倒也成为一场笑谈,索性成全了嬴政一回,又能如何?
而众赵人一听李牧此话,不由大惊失色。李牧在赵国人心中深受爱戴,名望又高,众将士皆是跟随他多年,在众人心中,李牧好比神袛,众人就算为他去死,亦不会有人会有怨言,此时李牧这样明目张胆的让众人叛变之话,众人不但没有将他视为卖国之贼,反倒心中大痛,有人更是大哭出声,原本铁铮铮的汉子,在与匈奴交战之中,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人,这会儿却哭得如同三岁稚童,声音催人泪下。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