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内务总管王城横尸之处离刘家庄口只有不到二百步,张正行却仿佛走了数十年。
从他束发为冠,进入道门之时起,便将弘扬道门、光大正一教作为了毕生的信念,对于自己秉持的信念也一直不离不弃的追寻和坚持着。随着一场场艰辛的血战,一次次成功的捍卫,张正行这三个字,在武林中声名显赫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荣耀和地位。
只是,当年华逝去不再流转,当往事已矣淹没尘土,张真人对俗世的名利权欲越来越淡。他时常在道藏中埋头皓首,却始终无果。他常常苦恼,那么多传说、那么多记载,为何那条路依然云山雾罩在层层迷惘中,令自己不得寸进。
他也常于三清像下枯坐祈求,却从不见哪方神仙道祖将他从蒲团上拉起,引他进入另一方世界。他甚至偶尔会愤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暗中发誓,无论是谁,无论是佛是道、是鬼是魔,只要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那他便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哪怕是给予了自己一切一切的道门,他也愿意背叛。
对于六十年前三枚玉件的传言,他这几十年里本已没有了念想,那件事太遥远、太渺茫了,他记忆中唯一的印象,便是当年张川拓真人宏大的法事,还有师父张川恪真人一脸的阴郁。
可是谁能想到,当自己韶华见老、岁月无多的时候,传说中的机遇却来到了身边。于是他动用了手中能用的一切力量,布下了天罗地网。
此刻,第一枚玉件已在怀中……
“师父,您一辈子没有达成的夙愿,弟子替您达成了!”
张正行真人缓慢而坚定的,向着第二枚玉件行去。
暗夜里,宇坤道人不知从何处现出了身形,躬身禀报:“师父,白眉僧便在庄内不曾走月兑,已然身负重伤,不能动弹分毫了。”
张正行点点头,问道:“谁报的信?”
“玉元观玉元道人和明玉道人。”
“人呢?”
“呃……一直未见。也不知去了何处。”宇坤道人挠了挠头。
“务必找到他们!”张正行说完,飘然跨过门槛而入。
见到白眉僧气息奄奄的躺在床榻边,张正行皱了皱眉。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颤颤悠悠坐到了床边。
白眉僧抬起无神的眼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笑道:“冰寒掌力,张真人居然也吃了些亏?”
张正行轻轻咳了两声,将再次冲上来的伤势压了下去,道:“老了,不中用了,那厮武功也精进了许多……”
“张真人可是入了先天的,想必已替老衲出了这口气吧?”
张正行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当年你我二人也算有些缘法,看你这样子,当是挺不过去了。有些事情交给我吧,贫道来替你完成。”
白眉僧咯咯笑了起来:“缘法?不错,当年我刘氏兄弟东躲西藏,舍却偌大家业,便是拜真人所赐,缘法着实不浅!”
张正行正色道:“你兄弟二人为非作歹,我才不得已出手,却没曾赶尽杀绝吧?否则你还活得到如今?”
“那我还当感激真人的不杀之恩咯?哈哈”白眉僧又是一阵大笑,笑的十分开怀,唇角渗出了鲜血。
“也罢,当年之事你若耿耿于怀,我也无法。只是你还有何事未了,我可答应你完成最后的遗愿。只要你将那东西给我。”
白眉僧道:“我这十数年吃斋念佛,虽不曾真个入了佛门,却也早已看透,这世上一切都是无妄,唯有长生才是真的。可惜……若说缘法,也许这才是我的缘法……”声音却越来越飘渺无力。
良久,张正行起身出门,只余下屋中一支微微摇曳的烛火。
又是一个相熟之人离去,无论之前有多大的仇恨和纠葛,在岁月面前都不值一提,最终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张正行心下微微怅惘,步履却更加坚定。
刘家庄外五里的馒头坡下,周无忧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中年道人,不觉一阵焦躁和烦闷,大喝道:“牛鼻子!都说了有事要回去,你何苦如此相逼!”
自打匆匆离开刘家庄后,周无忧和师兄玉元老道满心欢喜,便要连夜赶回玉元观,从此修炼仙家功法,迈出求仙的第一步。二人后悔不该将白眉僧的踪迹报知聚源观,以至于离开刘家庄口时才发现,整个刘家庄已为聚源观道士控制。还好聚集起来的人手尚不多,且大都将将赶至,控制还不严密,玉元老道仗着一观之主的身份,随意找了个借口,二人便混了出来。
只是紧赶慢赶没走出多远,后面便追上来一个中年道人,口称张真人有请,要让二人回转。
这却如何敢回去?周无忧和玉元老道东拉西扯,想要摆月兑这中年道人。这中年道人便是正行真人关门弟子张宇坤,虽是看似脑子不太好使,每每掉入二人话语中的陷阱,却有着一股令师兄弟二人无奈、郁闷进而发狂的拧劲,甩也甩不月兑,跑也跑不掉。
“无量天尊,都是同道,道友何必恶语相向?我师父欲寻二位道友,真是有事相询,还望二位随我回转。”宇坤道人一直耐心的劝解。
“道友通融则个,我师兄弟真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到简寂观向真人赔罪,还请道友让开去路。”
“不可,师父说了,定要请二位道友回转的,贫道若让二位走月兑,回去无法交代。”
“牛鼻子!再不闪开,我师兄弟二人并肩子上,只怕你要吃些苦头!”这是周无忧加以威逼了。
“小道友,都是道门一脉,贫道不愿与二位动手。”宇坤道人再次躬身施礼。
“既如此,别怪老道无礼了!”玉元老道也急了,若是再加耽搁,别的道士赶过来,甚至张真人追到,局面便不可收场,是以迈步向前,一记无极柔掌便印了过去。
“道友何至于此,有话好好说嘛。”宇坤道人仍旧诚恳无比,口中说着,却不稍退半步,横掌相接。
“噗”一声响,如击打在牛皮之上,玉元老道一掌无功而返,口中喝道:“好掌力!”无极柔掌绵绵而上,攻向对手。
宇坤道人双掌外封,将玉元老道攻来的招式一一接下,口中“哎呀”、“不好”、“厉害”、“得罪”不停歇的喊将出来,话语中惊慌无比,手上却半分破绽不露。若说是不敌老道,偏偏不退分毫,令老道占不到一丝便宜;若说他故意戏弄,脸上神色却又着实不安,十分紧张。
攻了片刻,玉元老道进不得半步,只得退了回来,调理着微显散乱的气息,心下大惊。自己攻了二十多掌,对方只是招架,并不反击,但拆解之妙,以及掌法中蕴含的劲道,都是生平仅见。自己的掌力吞吐过去,有如石沉大海,不见半分功效,反而被带得内息渐乱,这是什么道理?
微微望向周无忧,玉元老道轻轻摇了摇头,周无忧更是气沮。心念电转之际,却无法可施。若是再耽搁下去,待张真人赶到,以他几十年的江湖阅历,自己和师兄恐怕是要空欢喜一场,甚至会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