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已经点燃了多摩科城。
火焰冲天而起,如同巨兽猩红的长舌,舌忝舐着夜空。
熊熊烈焰沿着商业街一路飞窜,将街道两边的商铺一一燎烧:布甲行、粮油店、香薰铺子、药房、旅舍,无一幸免。
不一会,城中的燃料仓库也被点着了,先是接连不断的一连串爆炸,然后火光顿时猛烈了数倍,并上窜到高空,如火焰喷泉和礼花一般绽放开来。
作为蒸发之海中最大的移动城市,多摩科城拥有四个巨大的船坞,分别坐落于城市的四角,但不幸的是,此时正值退潮,船坞中绝大多数满载货物的巨型商船都处于半搁浅状态,更别提蒸发之海中那比重超低的特殊海水本就不利于航行,所以,快被大火吓得发疯的船员们用尽了几乎所有的招数,都无法使它们移动分毫。
灾难总是环环相扣的,大型船只无法移动的状况,也使得船坞出口被严重堵塞,随着火势的疯狂发展,绝望的人们哭喊着四处奔逃,但整个多摩科城都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又能躲藏到那里去?
除了个别登上了小船的幸运者之外,选择跳海求生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简直像是下饺子一般,将透明沙粒一般的海水搅动了起来——但在蒸发之海,如果你淹死,连尸体都不会浮上来。
占地千顷,有着“海洋奇迹”之称的多摩科城,在烈焰翻腾中哀嚎着,滚滚浓烟升腾起足有万丈,接天连地,如一根狂风旋转而成的黑色巨柱。
这样的景观无疑极度震慑人心,尤其联想到城中那正经历着浩劫的十几万人口,更是令人感到心惊胆战。
布尔和阿密特现在的心情正是如此。
注视着燃烧中的多摩科城,两人目瞪口呆。
驾驶着一艘小巧的三角帆船,两人从东边的伊尔城出发,目的地是西海岸的黑晶堡,船上满载着一种名叫“蓝冰”的致幻剂,这是为参加黑晶堡一年一度的法师嘉年华而准备的货物。
五月,恰好移动到这片海域的多摩科城,是计划中的中间补给站,可是,现在唯一可以预见的是:多摩科城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火中化为废墟……
“我们完蛋了,布尔。”高高瘦瘦的阿密特声音轻颤着,整个身体在黑色布袍的包裹之下显得有些佝偻,“如果不能在多摩科得到补给,剩余的食物……,不,关键是淡水,根本不够我们坚持到达黑晶堡……”
敦实的小个子,布尔,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盯着那一片火海,张了张嘴,却半个字节都没说出来。
阿密特感觉自己的喉咙发苦,“最要命的是,‘蓝冰’的保质期只有一个半月,一旦过期便会快速气化,而就算我们现在立刻返航,伊尔城也没有人会要这些法师和瘾君子才喜欢的玩意。”
“最关键是那笔借款!”布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他身体都发起抖来,眼神更是一片绝望,“‘吸血蛭’罗恩,绝不会饶了我们的。”
两人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阿密特才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混球放的火?!”
布尔嘴唇张合着,当然,他不会拥有答案。
只是在两人发呆的当口,听见了一声叫喊。
“喂,这里——”
一声扯着嗓子的叫喊,听上去像是只公鸭子被人提起了脖子,两人的视线也随之被吸引了过去。
一条摇摇晃晃的橡木小艇,从海面上笼罩着的火光和烟雾中钻了出来。
船上,有一个人正拿手中的船桨拍打着起火的左侧船舷,朝两人大声呼救。
塔尔大陆的蒸发之海,位于大陆的正中间,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
在这里,水呈现出除固态、液态、气态之外的第四种形态——强日照导致的高温和魔法元素的富集,使这里的水元素被“蒸发”了(包括水中的其他物质,比如,盐分,但这种海水依然不同于淡水,无法饮用),只留下了闪着白光的流沙状物质,用浅显的词句描述,就如同透明的沙粒——这是一片由水组成的沙漠。
当然了,浪游到多摩科的低等法师们在喝下数杯黑啤之后,大多会神秘兮兮的告诉身边的人:蒸发之海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水的第四形态,它只不过是一个巨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幻影,它和一般的海市蜃楼的区别在于,你可以看的见、模得着,甚至在上面勉强航行,但你依然无法使用它——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微粒状的透明海水既无法饮用,也无法扑灭火焰。
“这些奇异的海水甚至不能用于沐浴!你要是跳进了蒸发之海,再爬起来,哇哦,你身上依旧是干的!不过,遗憾的是,蒸发之海保留了水的一贯坏处——把人给淹死!”
低等法师们说到这里一般都会哈哈大笑——用他们那一贯虚弱的嗓音。卖弄并不高深的专业知识唬人的感觉确实良好,尤其是此时去偷模啤酒妹那浑圆的臀部,你最多也只是挨一个白眼。
船只虽然也可以在蒸发之海中行驶,但这里奇异的海水比重很小,一旦坠海,便后果堪忧,并且……,该死的,这种海水还不能用于灭火。
“过去瞧瞧——”,阿密特说道,在他身后,胆小老实却又好心肠的布尔已经扯动了控制着三角帆的缆绳。
一翻手忙脚乱之后,橡木小艇上的呼救者和另一个昏迷着的幸存者,被救上了阿密特和布尔的三角帆船,而那条橡木小艇因为甲板被烧穿,轻的出奇的蒸发之海海水很快便将小艇吞噬掉了。
“谢天谢地,终于得救了。”呼救者一坐在了甲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狼狈到了极点,一头黄头发被烧焦了大半,脸上黑一块灰一块的,那一只曾被用作灭火工具的船桨都忘记了放开,还在手里死死抓着。
“虽然活了半辈子,但我敢说我连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恐怖的灾难,我的心肝现在都不知道在不在胸膛里,我发誓我甚至在大火中好几次看见了死神的黑斗篷和那把可怕的镰刀!”他这么感慨着,然后才丢下手里的船桨,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向阿密特和布尔致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性命,实在不知道该说怎么样感谢的话才好。我叫鲍勃,大家都叫我瞎子鲍勃。”
阿密特这才注意到,这个家伙果然瞎了一只眼睛,左眼窝深陷着,眼皮底下显然空无一物。
“阿密特。”
“布、布尔。”
相互简单介绍完毕,阿密特指了指火光冲天的多摩科城。
“你们刚从那里逃出来?”虽然知道答案,但他依然觉得还是问一问的好。
“啊,没错,但这绝对是噩梦般的经历。”瞎子鲍勃用被烤的泛红的手揉了揉那只没瞎的右眼,“刚刚被你们抬上船的那个人,喔,就是甲板上呼呼大睡的这位——”
瞎子鲍勃朝甲板上努努嘴,他的同伴,一个黑头发、黄皮肤,身上穿着奇怪服饰的年轻男子,现在看来确实不是昏迷,因为他适时的打了个鼾声,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到甲板上。
“样子挺奇怪的,是个外国人?”阿密特说道,“他没怎么样啊——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睡的这么香,真是……”
“只是因为喝多了红松果酒,你知道那种酒有多烈……”
“嗯。”阿密特等着下文。
“是他,引起的大火。”瞎子鲍勃有些有气无力的说道。
“什么?!”阿密特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了一声,“他就是那个混蛋到家的纵火犯?”
“不能这么说,但确实是他引起的。怎么跟你解释呢?你要知道,他是怎么样一种人——就算是夏季最狂猛的雷暴之夜,电闪雷鸣的都炸开了锅,他都敢穿着湿透了的铜甲跑到山顶上大骂‘天神全是混蛋’,然后雷一个不少的全劈了下来,但却全击中了无辜的围观群众。”
“我可不管这个!我想你根本都难以想象,因为这场该死的火灾,我和布尔将会处于这样可怕的境地!”阿密特气急败坏的,看上去愤怒极了,“快弄醒他,布尔!我倒要好好问问他,这件荒谬的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嘿,朋友,我要是你,一定不会选择去惹他。”瞎子鲍勃还喘着气,但语气里有种神秘的意味,“相信我,绝对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保护着他,非常强大。”
“魔法吗?”一直没说话的布尔,终于插了句嘴,一脸的担忧。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但所有怀疑这件事的人,现在应该都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了。”瞎子鲍勃说着,叹了口气,“不然你以为我会奋不顾身的带着一个醉汉冲出火海?我怀疑我也已经中了魔咒了。”
“这种事……”阿密特不是布尔那种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将信将疑。
“咳,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这一身的狼狈相,再看看依旧衣着光鲜的他——就连那么猛烈的火焰都躲着这个人!”瞎子鲍勃指指自己,又指指睡在甲板上的那位。
阿密特仔细一看,果然是这样:瞎子鲍勃那一身被火焰燎烤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不过了,但那个人,看起来确实没怎么受到伤害。
“他叫什么名字?”
“白龙·李。”
“好奇怪的名字。”阿密特说道,“谁会用‘龙’做为名字?龙可是邪恶的象征!或者这只是外号——就算这样也是有够奇怪的。”
“的确是名字。”瞎子鲍勃摆摆手,“别问我为什么,等他醒了你可以自己问他——有水吗?我喉咙里都快干的要自动燃烧了。”
布尔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水壶,递了过去,瞎子鲍勃看到水壶,双眼中简直要放出绿光来,连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说,直接抢过水壶就是一顿猛灌,看样子确实是渴坏了。
“轰!”
从多摩科城那边,新一轮的爆炸声浪传来,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这时望向多摩科城,只见爆炸产生的红光使整个天空都为之一亮,并且火焰呈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彩虹色。
“哇哦,焰火晚会?”
“天神在上,那是多摩科城中的法师塔炸上了天。”阿密特回答道。
法师塔的大爆炸,剧烈无比,疯狂逃逸的魔法能量暂时改变了火焰的颜色,在场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那些魔法师虽然很惹人嫌,但他们搞出来的玩意确实与众不同——就比如现在,法师塔爆炸产生的气流和火苗,多么瑰丽!
但阿密特忽然反映过来,刚才问话的那个声音似乎有些陌生。
一回头,只见本来在呼呼大睡的那个年轻男子,已经坐在了甲板上,看见自己,那个男子朝自己笑了笑。
“你好。”那个男人的笑容很和煦,长相也挺秀气,怎么比喻呢,气质上挺像阿密特出生的小城中那个娇滴滴的领主儿子,就是一双黑色瞳仁的眼睛让阿密特有些感觉怪异,他不禁想起了瞎子鲍勃所说的,他身上“有股神秘强大的力量保护着”的事。
“你、你好。”阿密特只好这么回应。
“你也好。”这句是问候布尔的。
布尔有点紧张,因为他也记起了面前这个男子有着神秘魔力护佑的事,于是他那胆怯的毛病更严重了,憋红了脸也说不出一个字眼来,最后只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男子并没有介意,因为当他看见瞎子鲍勃,便热情洋溢的大呼了一声,“嗨,鲍勃,我亲爱的朋友。可以告诉我,我们这是在哪里吗?”
“看到您醒了我感到非常高兴,尊敬的白龙先生。”瞎子鲍勃甚至弯腰行了一礼,虽然看在阿密特的眼中,非常之不正规,他出生地的那个领主儿子就专业的多,尽管也是装模作样,“我们这是在海上,额,确切的说,是在这两位朋友的船上。”
“远处那个……”,瞎子鲍勃口中的那位年轻的“白龙先生”有些搞不清楚情况,从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确实看不太明白,更何况他还没从红松果酒的后劲中完全缓过来,“仔细看看,好像也不是焰火晚会?是怎么回事,大火吗?”
居然说是焰火晚会?
瞎子鲍勃沉痛的回答道,“前所未见的大火,先生。多摩科城都快烧完了。”
“我甚至都没怎么开始我的观光之旅呢!怎么就烧起来了?”年轻人皱眉道,“哪个混蛋放的火?”
“这个……”,瞎子鲍勃犹豫着,自己应该要怎么说。
“好像是你引起的……”,阿密特看不下了,插了一句。
“我早该知道的。”,年轻男子懊恼的抱住了脑袋,“我不该连着在扳手腕和斗酒比赛中都赢了可怜的老乔尼,还半夜去睡了他的闺女——我没想到老乔尼居然这么刚烈……”
阿密特和布尔相对无语,他们几乎想象不到,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而瞎子鲍勃则一副被吓得胆战心惊的样子,下巴都差点掉在了地上,“什、什么?您居然赢了‘大力酒王’老乔尼?还爬上了‘红狐狸’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