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大早,湮寻便早早静候于玉鸣轩里等待宝儿。作为宝儿的近身侍童,她还是颇为不屑的,她去给一个小不点当侍童,简直有辱身份。奈何答应了流觞会在方府好好的,在未找到二哥哥前她都不会离开这里。
我不知将湮寻调给宝儿作侍童的做法对错与否,但我知道如宝儿这般顽劣的性子是该找个人牵制一下。我虽疼爱宝儿,可不想他因为过于宠溺而嚣张跋扈无法无天。这一刻起,我方才了解到身为人母的诸多忧虑于欣喜。
宝儿看似不大欢喜新来的侍童,用各种方法百般刁难。一般人显然招架不住,若是府内其他下人早就吓得撒腿跑了。
今日,是私塾先生来给宝儿讲课的第一日。只见那青袍的先生举起书本摇头晃脑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那一边,宝儿于桌案上逗弄着刚抓到的雀鸟。只见先生一把戒尺敲打在宝儿脑门,宝儿这才抬首望见一脸怒气的先生。
“宝儿,今日的课你都会背了吗?”。
“哎呀,那些我早就会了。不信的话先生尽管考我。”宝儿仍未放下手中雀鸟,恣意地咧着嘴朝先生一笑。
“那你将方才的论语背诵一遍。”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子曰:五日三省吾身……”
先生见宝儿将论语一字不差地流利背出,心下恼怒,将戒尺往桌案上一摔道:“既然宝儿如此天之聪颖,还要我这个师傅作何?还烦请令母另请高明。”言讫,他便步出玉鸣轩拂袖而去。
立于一旁的湮寻轻笑出声,心道这个小子真是个小魔王,谁都能被气得直冒烟。这会儿,宝儿闻见笑声,放开了雀鸟朝湮寻走去,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道:“嘿,先生走了,我们来个游戏如何?”
“好啊,怎么玩?”
“你先闭眼。”
湮寻依言闭上双眼,然后便有了接下来的事。
玉鸣轩里,古朴的书房里墨汁泼了一地,墙上梅花图被溅了星星点点的烙印。凌乱成团的宣纸被随意丢在四处,桌案上有未涸的字迹,对面的茶几上斜插的柳枝一折两段。书香,墨香混合着窗外的花香青草香香满书房,那本该诗情画意的书房如今却空空如也。
玉鸣轩外,散落一地的零落花瓣凝成片片花冢,雨后刚绽放的娇艳花儿瞬间即化作花泥,随处可见的断枝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枝条层层滑落。湮寻每过一处,便有一地的乱枝花泥。且看身上衣裙早已被泥水墨水染的灰黑不辨颜色,散落的发髻垂于胸前正好挡住侧脸。不辨喜怒的双瞳冷冷泛着寒意,手中挥斥的匕首削去大片木枝。那削铁如泥的匕首于手中乱舞,所及之处皆难逃毒手。
“该死的臭小子!凭什么这么指使本公主还污了我的衣裙……”湮寻不住地咒骂,眼中的狠戾似是要将这一方院子毁于一旦。
有露水自发梢滴落,一道红影划过眼前顿时让她的双眸绽出光彩。
“原来是你。”湮寻唇角勾起,手执匕首,踱步朝方才的红影追去。身形一晃,转眼即到红狐面前。她手腕一转,红狐已被抓于手心。
嗷——
一声哀鸣过后,但见红狐那鲜亮的皮毛浸染上赤焰夺目的鲜血,使其看上去万般妖娆。随即,整条毛皮自身上剥落下来,浓重的血腥气沁满一院。
湮寻提起红狐鲜亮的毛皮上下打量,不顾血腥气冲鼻,唇角一勾满意笑道:“倒是条上等的毛皮,不知做条狐裘却是何如。”说着便携了毛皮朝东厢房步去。
长安城外东郊。
坐于草地上的流觞背靠一棵不大的树干,半眯着桃花眼倾耳听着周围风的呜咽,任由那风掠过脸颊衣衫发出簌簌作响的声音。长长的睫毛在微风中颤动,犹如那白玉精心雕琢的玉脂琼鼻微微翘着,两片薄唇轻抿。
“已经两个时辰了,你钓到了没?”流觞讥笑着看着前面之人的动作。
“别吵,很快就要上钩了。”宝儿提着鱼竿坐于河岸纹丝不动。
双耳微动,心神一凛,鱼竿被甩上岸,一个圆不隆冬的物事咬住了饵。
“哇,钓到了,钓到了!我就说我能钓到的!”宝儿手舞足蹈,丢了鱼竿去抓“大鱼”。“咦,怎么是只乌龟?”
“哈哈哈哈,你就钓到这个东西啊。”流觞眼里闪过戏谑,继续半眯着双目闭目养神。
一只巴掌大小的绿龟跃然手心,轻触其背,四肢猛然缩进壳里。
“好玩好玩!”宝儿逗弄着绿龟,朝流觞走去。他捏起龟甲置于流觞面前,唬得流觞一纵而起。
流觞手指着绿龟道:“这么只小龟,你不会拿来做晚餐吧?”
宝儿眼眸一转,拍了拍龟甲。“流觞哥哥,给我拿块烧热的木炭。”
“你要这个做甚?”流觞不禁疑惑道。言讫,便去取了木枝生了炭火。
宝儿将匕首没入龟甲,殷红的龟血洒在木炭上腾起袅袅青烟升向半空。随即又将龟甲剖为两瓣,上龟甲为圆形,象征着苍天;下龟甲为方形,象征着大地。下龟甲被宝儿钻了一个口,而后丢入木炭中烧烤。
呲呲的声音自木炭中传来,象征着神的旨意。须臾,取出龟甲,见其上刻有古老的铭文。流觞好奇的抢过龟甲细细摩挲,反复观看,依旧读不懂这龟甲文。
宝儿见其出糗,做了个鬼脸,“你看得懂吗?”。而后夺过龟甲,怔然了一会儿便道:“流觞哥哥,大事不妙呀!”
“出了何事?怎么个不妙法?”
“大凶之兆。你最近有桃花运,也有劫难。”
“桃花运……”流觞唇边浮现一个笑意,“那劫难从何而说?”
“或许……因为你的桃花太多,所以成灾了。”
言讫,宝儿抱起地上的鱼竿朝着城内步去,留下怔在原地的流觞仍在回味方才神的指引。
玉鸣轩外,阿绿从府外回来刚好路过瞧见一地的狼藉,又进了书房望见一屋的凌乱甚为恼怒,遂找了下人打扫朝着海棠苑的方向去了。
海棠苑。
我笼起翡色薄纱袖管,斜靠于美人榻上读着手中的话本子,一脸沉静,似乎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阿绿曼曼跨入,将一束茉莉放于楠木案上,眉眼中透露出一丝羞涩。“小姐,今儿天气甚好,何不出去散散心?”
半晌,我抬首瞧见阿绿走了进来,瞥了一眼案上的茉莉道:“茉莉于夏季开放,一枝茉莉花就能使一室香气弥漫,使人在炎热天气中觉得玉肌生凉,心旷神怡,忘却暑热之感。今儿你倒是有心了。”
阿绿噙着一抹笑意嫣然碎步至了案前,柔眸似水浅浅勾唇,素指轻抬将一支花儿别于窗棂之上。“小姐整日于屋内怏怏不乐有损凤体。过两日便是七夕佳节,京城必是极热闹的。不知小姐可否去一观这花灯会?”
“哦?我竟不知又将逢七夕了……”我神色微凛,闻满屋茉莉扑鼻香,将身旁盏中茶饮了,开了言,又道:“莫不是你这小妮子想去凑这热闹吧。罢了,随了你吧,我便不去了。”
“小姐……”阿绿刹而眼波一亮,意欲月兑出口的言语被吞回肚中,独独应了。言罢,轻声退出。
是夜,东厢房内燃了徐徐香料,许是薰香浓得让人倦意频生,流觞已然趴在桌案上迷糊着熟睡了。
房外明月姣姣,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忽而风起帘卷,案上宣纸飞落至地。一个朦胧身影曼曼入室,打内室寻了件薄毯盖于流觞身上。流觞蓦然惊醒,伸手抓住来人皓腕,缓缓转过身来。见来人恰是那日入梦之人,放下心中芥蒂启口:“又是你。”
面前女子一身粉裙,花钿贴额上,含颦不语恨夏光,指点芙蓉初绽朵,双颊泛白,仿若不似真人。只见她身子一凛,面色戚戚然道:“公子,妾身是来向公子告别的。”
“怎么,你要走了?我还不知姑娘是何人?”流觞攥紧手中皓腕,急忙道。
女子敛了清冷的眸,娓娓道来:“流觞公子,可还记得曾救过一女子名唤胭脂?妾身便是那女子。妾身本是山中潜心修炼一红狐,出得红尘不幸被武家恶霸夺了护身灵珠,幸得公子相救取回灵珠保我一命。妾身便以法身潜伏于方府庇佑公子,今日不幸惨遭毒手失我法身。妾身死不足惜,可怜对公子不舍之意甚浓,今日一别,望公子一切安好。”
闻言,流觞五内杂陈不知是何滋味,犹如利刃搅了一番甚是苦恼。对面前女子又怜又惜,话到嘴巴不知如何开口。而后,缓缓道:“原是胭脂姑娘。不知姑娘今日因了何故有此大劫?
“恕妾身不能说。”胭脂双眸灼灼,纤指抚上流觞面庞勾画他的侧脸,而后又放下。“妾身预祝公子与湮寻姑娘得万年之好。”
“多谢姑娘美言。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妾身此去,便要魂归忘川再续来世缘了。来世我愿为人,历经这尘世万般苦,度厄升仙。”
“姑娘……”流觞欲言又止,放下紧攥的双手。
“公子保重。”胭脂身形消散,又是一场来去匆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觞望着胭脂消失的地方,手掬一捧清辉,道:“平生,最难消受美人恩。”
隔壁厢房,湮寻一夜未归,被褥整齐堆叠,匕首依旧置于床头案上。
这一夜,同时未眠者何止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