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1-25
时过数日,深夜。
大燮山城,千荷亭,荷花居。
荷花居是历代千荷亭亭主的住所,也是一夕水棠出生的地方。
一夕水棠平素喜欢清静,所以这里一向并不会安排看护弟子,顶多也就留下一两个轮班侍夜的丫头罢了。
然而今天,在这荷花居中,却里里外外驻守了不下百人,他们手中的烛火将整个院落照得一片通明。这些人并不是千荷亭的弟子,他们是从北漠同三小姐与绫婆一起来到大燮的一夕家的家仆。
其实这些人从这天的清晨开始,就已经把守在了这里,他们不让任何人靠近,即便是千荷亭的堂主或首席也不行。
因为今天,便是绫婆为一夕水棠挑选的“吉日”。
像绫婆这种经验老道的稳婆,一般只需把一把脉,便能知道选在哪一段时间行房,怀有生孕的机会才最大。所以这“吉日”倒也并不是单单就一天,按照一夕家的传统,一旦吉日择定,则选“良种”与之同房三日。
一夕家从百年前开始,便世世代代沿袭着这个筛选血脉的传统,虽说一夕家的血脉的确是越发精纯,可从此以后,一夕家便再也没有诞生过哪怕一个男婴。
仿佛是受了上天的诅咒,又也许是命运要求付出的代价,身为一夕家的女子,若要将精纯的血脉继续沿袭下去,那便只有生生生世世都承受那诞下子嗣时撕心裂肺的疼痛。
今天是“吉日”的第一天,一大早,负责亲自看管“良种”的一夕幽梦便将唐乐林押到了荷花居,送进了一夕水棠的寝间。
这一夕幽梦本想留下来凑个热闹,哪知唐乐林进屋了大半响,房中也没有丝毫的动静传出来,让她觉得颇为无趣,再向绫婆一打听,才知道竟还要再此地守上三天。
要知道一夕幽梦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初到大燮,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再说这里的山水可是一夕本家所在的北漠里见不到的,要让她在这院落里白白浪费三天的青春,她自然不乐意,于是随口找了个理由,便把事情甩给了绫婆,自己一个人开溜了。
绫婆知道这三小姐生性好玩,便也没有强加挽留,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她就对这次任务的顺利进行放宽了心,其实至始至终,她都对一夕水棠的妥协心存着一丝疑虑和防范。
这绫婆本来是一夕家总家主的贴身近侍,从小被一夕家收留,至今已经侍奉过一夕家三任的家主,因为常年在算计场上辗转,多多少少也修成了一副深不见底的城府。
说起来,这次远赴大燮的任务本该是由一夕家那位沉着果敢的大小姐去办,哪知偏偏被三小姐吵着闹着非要抢了这名头,大小姐素来疼爱这个妹妹,便就由了她的性子。可是总家主不放心这个随性而为的女儿,只好将绫婆也一并派去,一方面可以照顾一夕幽梦,另一方面是为了不让此行的计划有什么过大的闪失。
绫婆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院落中的石桌旁,一等就是一天,直到入夜,房中才终于断断续续的传出来一阵“吱呀吱呀”的摇晃声。
绫婆听得神色一凛,就连众位把手在荷花居院落中的那些家仆脸上,也露出些许暧昧不明的表情。
他们知道这个声音意味着什么,可绫婆越是听,面色便越发凝重,她总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处,让她心中甚是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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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别停下!”一夕水棠瞅了唐乐林一眼,催促道。
“呃……漂亮姐姐,还要摇多久啊?”唐乐林苦着脸站在秀床边,两手推着桐木床的一角,一边吃力的摇晃着床身,一边问道。
“好弟弟别急,再一会儿就好……你别慢下来啊,再快些!”一夕水棠忍着笑,压低声音说道。
“……那姐姐你先从床上下来……我就可以摇得快一些了……”唐乐林皱了皱眉,直言道。
“弟弟,这你就不懂了,桐木床质地柔韧,床上有人与没人,摇起来发出的声音可大不一样。”一夕水棠优哉游哉的坐在床铺上,解释道,“再说了……姐姐我有那么沉么?”
“……声音不一样有什么关系吗……”唐乐林大寒,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干嘛。
“呵,弟弟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一夕水棠调笑道。
“……你……你不说我怎么懂?”唐乐林被一夕水棠盯得浑身发毛。
“哦?”一夕水棠掩嘴而笑,“到了弟弟这个年纪还不懂男女之事,你也算是个奇葩了……”
“什么啊?”唐乐林听得一头雾水,他忿道,“你不是说遇到了大麻烦才要我来帮忙的吗?摇一会儿床就能解决大麻烦了?”
“如果姐姐说‘是’,你信吗?”一夕水棠满眼笑意的看着唐乐林,整个人透出一种放松般的恬淡——她不曾想到,自己当年厌恶至极的“吉日”竟然会变成眼下的这种轻松气氛。
“嘁——反正你说话要算话,帮了你的忙,就把嘉芝妹妹还给我,放我们去西海。”唐乐林嘟囔了一句,越来越有被人捉弄的感觉,他埋着头越想越郁闷,不自觉的就加重了手中摇床的力道。
“吱呀吱呀”的声音豁然变成“哐嘡哐嘡”的巨响,眼看这桐木床的支架就快有些撑不住的架势了。
“轻点!”一夕水棠一声断喝,这一喝七分惊愕,三分嗔怒,慌忙中竟然忘记了控制声音的大小。
顿时,只听得寝间之外,哗然跃起一阵参差不齐的低呼,语气中大有感叹之意。
唐乐林一愣,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看一夕水棠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懵里懵懂的问道:“外面怎么了?”
“还不是在夸弟弟你摇的一手好床……”一夕水棠摇头而笑,“想不到你这歪打正着的,倒还当真把人唬住了,好了好了,不用摇了……明天再摇吧……”
“哦……啊?明天还要摇啊?”唐乐林大惊。
“是呐,不但明天要摇,后天还要摇。”一夕水棠调侃道。
“然后呢……”唐乐林哭丧着脸。
“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如果顺利,届时我自会放你离开。”一夕水棠神色一敛,接道。
“那嘉芝妹妹呢?”唐乐林追问。
“呵呵,看把你急的,陈家的事情前几日便已经拖了人去处理,不出意外的话,怕是要比我们的事更早结束,姐姐既然答应了放人,当然不会食言,只是到时候陈家姑娘肯不肯走,还要看她自己的决定了。”一夕水棠眼光流转,话中俨然带着深意。
“什么意思?嘉芝妹妹当然肯走了!”唐乐林急声。
“那可未必,说到底,你的嘉芝妹妹再怎么也是陈家的人,此番回到自己的家族,难免不会激起一些过往之情,她若是选择继承陈家留在大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一夕水棠说着,轻挑眉角。
“不会的,嘉芝妹妹还要跟我一起去看海呢。”唐乐林执着的说道。
“会,当然会,就好比弟弟如今远离唐家,难道就没有一丝想念家人的念头吗?”一夕水棠激道。
家人?
“没有。”唐乐林神色猛然一黯,语气绝然,“我没有家人……”
见到唐乐林神色突然急转直下,本想只是捉弄一下他的一夕水棠也忍不住一怔,她忽的想起前几日在闻香苑时,唐乐林也曾在提到唐家时情绪低落,心中不由得有了猜测。
“看来弟弟的这趟远行,是有相当的隐情了吧?”一夕水棠小心试探道。
“唐家说我是朝廷的奸细,要杀了我和嘉芝妹妹,我才带着她逃了出来。”唐乐林沉着脸色,没再隐瞒。
“陈家的丫头不是说‘唐家来了坏人’么?”一夕水棠又问。
“那是为了不让嘉芝妹妹担心,才那么说来骗她的嘛。”唐乐林挠了挠头,一想起儿时曾经答应过陈嘉芝“再也不骗她”,此番又算是食言了。
“那你的老爹呢?唐静也不管你?”一夕水棠说话间,隐约回想起了唐静的为人,顿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多余了,她轻笑着接道,“不过也是,那种父亲,想必又是明哲保身,装作毫无干系了吧?”
“……”
唐乐林沉默了,唯有滴血验亲那件事,他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再一次听人提到自己这位“父亲”的时候,唐乐林才忽然发现,原来他的心里已经不再恨那个人,留在回忆里的,也尽是些温婉柔情的画面。
这绝难剪断的羁绊,也许这就是亲情吧。
于是唐乐林明白了,在这种名为“亲情”的羁绊下,那个才与他相处了仅仅五载的陈嘉芝,说不定真的会选择留在自己家人的身边。
“如果……”唐乐林缓缓的开口了,“如果嘉芝妹妹真的要留下的话……那我就陪她留下好了,因为我答应过她嘛,再也不会离开她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