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月影婆娑,府邸里渐渐安静下来。
方青燃送走了皇甫夫人一行,转过头凝着那帐幔深处,踟蹰着,一手撩起。
轻绡半掩,紫木大床上斜靠着一个男人,眉眼间与皇甫尚鸣有点相似,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如果说皇甫尚鸣是三月的春风,将料峭敛藏,而他则是温煦下刻骨的疏离。
一个太医模样的正在为他诊脉,因为年纪很大了,脸上堆叠着层层的皱纹,如同风干了裂开的橘子皮。
他收回枯瘦的手指,抬眼看着方青燃,橘皮裂得更开了,道:“这就是少夫人?老奴有礼了。”
方青燃知道他便是一直随侍在皇甫长轩身边的鲁太医,据说他曾经在宫里当过值,医术很高。
皇甫贵妃去世后,他获了罪被贬官出宫,留在了将军府。
方青燃敛襟施礼,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驻了片刻,再看时,他低垂了眼,慢吞吞地写了药方,道:“二公子这病已无大碍了,不过多年的积弱,脾胃虚寒,老奴再开几味药吃些时日便好。”
皇甫长轩点头。
鲁太医退了出去,随身侍奉的哑仆也弓着身无声地退下。
房间里只留下两人。
皇甫长轩目光看着她,如很多病卧多年的人一样,目光沉寂如古潭,偶然一点光芒转瞬即逝。他微微一笑,温和却虚软,“你是燃儿?很多年没见了。”似乎沉浸在回忆里,“你百日时,我和娘亲去过,那时你不过一点点大,可爱的很。”
方青燃无言,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过。她记得,那时的娘亲还是幸福的,而皇甫夫人算是她的好朋友,偶然见到她很是喜欢,便说家中有一子已经八岁,想要定下亲事,一向温柔的娘亲不顾爹爹的反对竟然应允了。甚至是她后来面对最爱人的背叛,郁郁寡欢,她还记得那温柔而忧郁的眼眸,抚模上她的脸,低低地,“燃儿,你长大后必然要嫁人,记着不要抱太多的期望,不要动情,知足就好。将军府是你最好的归宿,别问为什么,娘只能帮你做这些……你日后会明白娘的苦心……”
于是,她牢牢记住了,即使她痛恨娘的软弱,痛恨她留给自己的伤害,却还是愿意满足娘的愿望,无论以后如何。
皇甫长轩叹气,不尽的惆怅,“可惜我日后再没有机会见你,”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娘亲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美丽的女人……可惜了。”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般。
方青燃迟疑了下,手轻轻拍上他的背。
终于,他停了下来,因为咳嗽,声音变得暗哑,苍白的脸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眸里水光微闪,苦笑着,“我这般已经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只是,委屈你了。”
稍顿了顿,“这屋子里药味太浓,你以后不用多来,做你喜欢的事,不会有人难为你。”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皇甫尚鸣温醇的声音,“二弟回来了?”
皇甫长轩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下,气息有些不稳。
皇甫尚鸣微笑着大步走了进来,因衣袖带起的风,似乎有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那味道让房间里的空气为之清新,也让皇甫长轩眼眸微微一冷,随即自然地道:“大哥,”
皇甫尚鸣仔细审看了他的脸色,道:“二弟的气色倒是不错,因为有些事耽误了,没有去接你。”
皇甫长轩道:“谢谢大哥了,说起来,大哥才是这个家的客人,还好,大哥终于回来了,爹爹应该也宽心了许多。”
皇甫尚鸣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一副兄亲弟恭,和乐融融的景象。
方青燃觉得有些奇怪,低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院外,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晚来的风挟着丝丝寒意,她裹紧了衣裙,凝着那月儿,眸色幽深不明。
没过多久,皇甫尚鸣出来了,向她露出温润无害的笑容。
方青燃微微敛了敛身,余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了下,便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风中,似乎有淡淡的梨花香气,沁人心脾。
皇甫尚鸣凝着那月光下的院落,笑容有些狡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