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往事沉吟(1)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悲歌》
(光绪十一年蜡月北京近郊)冬日里,屋外寒风凛冽,而我们寝居内的暖炕也已然冰冷。
在现代,我虽是个北方人,可我们一家自我十岁起便离开了北京搬到了上海,就连大学报志愿时我也仍选择留在南方。长期适应了南方的温和气候,总无法再全然接受北方冬天的酷寒天气。
现在的我,大概外表上像个北方人,骨子里却已快成半个南方人了吧。
现下做活,每次下水洗涮我总会借机掺些热水来暖手,月儿还笑话我怎么这么经不住冷,落了一次水,就连耐力都变差了。听到这话,我一下僵了脸,暗自庆幸她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只能“呵,呵”干笑两声以作敷衍,心中突然发现往日在校假期打工的好处,现在看来是完全体现出来了,不然漏馅儿得更快。
深夜寒意侵袭,让我难以成眠,穿好搁在床边的外衫,套好布鞋,我静静地下了床走到外室的火盆边取暖。
微弱的火光在冷风中摇曳,我轻挑着盆中燃着的木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幕幕小时候姥姥在世时我们在家乡共同生活时的美好画面。
可是好易醒梦,往事难留。
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同样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失去了那个伴随了我整整十二年的亲人-姥姥。
漫天的飞雪诉说着无尽的悲痛,凄厉的寒风怒号着满心的不甘。
原以为这一生足够长,原以为每一个爱我的人都能永远地生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可是姥姥的离去让我赫然发现时光的流转是多么无情,而人世间的亲情又是多么的可贵。
每当想起那年匆匆离沪赶回北京,见到却只是姥姥那躺在棺柩里的苍白的面孔,我总不禁潸然泪下,痛苦与悔恨盈满心头,即使历经多少岁月也无法消磨。
文人雅士总爱吟诵离家人儿的思乡情切,可他们哪知在家苦苦等待的亲人才是最为悲切的,守着一份不知何时才能得到回应的深情,这样的坚持又该是一份怎样的真情?刻骨铭心、深沉厚重亦不足以道矣!
正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广州看到的盛开的木棉花花语﹕珍惜身边的人,珍惜身边的幸福。
常年住在上海,我也染上南方姑娘的几许含蓄与静默,再加上我原就是一个恬静的女孩,上初中时还常让同学们笑话:“北方女孩南方样,故作矜持故作殇”。
不爱开口、个性稍显木讷的我总无法反驳他们的话,直到高中时幸运地遇到了好友小瑾,才让我明白朋友在我的生活中占了个多么重要的位子。
唉,也不知道那天之后小瑾安全没有,还是像我一样走向了未知的命运,踏进了另一个时空……
“蓉儿,你也睡不着啊?大冷天怎么穿这么少就起来啦!”
看着月儿轻声走来却忽而离去,去而复返时她已手拿了一件厚棉衣要为我套上。
“嗯,一时睡不着,便起来取取暖。”拉拢衣领,我轻笑着回答。
“我也是,离京越近我愈发兴奋,想来自去了广州府后,除了逢年过节小姐要回京与老爷他们同聚,我们都很少有机会回去见见家人和府上的姐妹们。”月儿轻叹道,转了个身,坐在我身旁的木椅上。
看着她,我压低声音问道(屋内有还其他的丫环在休息):“你在京里还有家人?”
“傻瓜,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家人?”月儿笑骂道。
我尴尬一笑。“不是,我只是好奇,为何你家人在京城,你却愿意和小姐们一块去广州﹖”
“真是我的傻姑娘,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下五旗包衣,去与留,怎能由我选择,即使再不愿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月儿那苦苦涩的笑脸,我霍然想起自己已身在清朝,这是一个压制天性,毁灭个性的时代,并不是我们那个自由的国度。这儿没有自由,没有思想,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与百分百的服从。
心底不禁嗟叹命运的荒谬,竟把我送到了这样一个沉默的年代,这样的安排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我来见证这个时代的兴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