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下起了淅沥沥的雨。
雨并不大,是那种轻柔得如同薄雾的雨点,同时带来令人寒冷瑟缩的空气。
这倒是有点像多年以前的那个早晨,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就连外公的离开,也是那么静悄悄地就发生了。
坐在有点旧的乡村小巴上,车子有些颠簸,杳杳在靠窗的位置朝外看,窗外笼罩在细雨里的景色与去年相比似乎已经有些变化。
旁边的女孩子出神已经有一阵了,许墨染坐在她旁边微微侧目就可以看到女孩子挺翘的鼻和好看的脸部弧线,柔软的短发贴在脸上,衬得她原本就小巧的五官更加精致。
让他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早晨,那个盛气凌人有点像个男孩子一样的她第一次像女孩子一样哭,皱着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如今的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带着一股子忧郁和泠然,虽然更像个女孩子了,却有一种不同于之前的距离感。
车子一路颠簸着。
车上的人并不多,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句曾经耳熟的方言,让许墨染不禁想起以前的日子。
一段很温暖的回忆,慈祥的老人、老旧的钢琴、温柔的乡村教师……
肩膀上传来的动静让他停止了回忆。
女生的细软的头发传来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许墨染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暖。
紧闭着的车窗上有淡淡的雾气,上面有女生用手指画的怪怪的图案。
杳杳画画的功底很差,许墨染一直知道。
手机传来的震动让他伸出左手赶忙拿出来,害怕惊醒了肩膀上的杳杳。
“注意安全,不要着凉了。”
安的短信。
在打字的时候,肩膀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女生带着歉意看着自己,小声说着“对不起”。
握着手机的左手把手机收进外套口袋里,许墨染温柔的笑容慢慢漾开:“没事,你多睡一会儿。”
杳杳却不敢再靠在他的肩上了。
那样的温暖,感受多了,应该是会上瘾的吧?杳杳胡乱地想着……
阔别一年的小镇带着一股老旧的味道,带着回忆的味道。
去年的自己,带着自以为是的小心思跟在他后面,还能够一直和他讨论论坛上的事情。
如今却是不能了。
苏安回来了,而自己也有自己的烦恼的事情了。
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看着前方单薄瘦削的身影,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一样。
那个身影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自己。
“怎么了?”杳杳看着他,问道。
“叫你半天也没反应?”
杳杳自觉失言,握着伞的手不禁紧了紧,便笑着掩饰:“我在想事情啊,没有注意嘛……“
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回过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真的是夏老师的女儿啊!我就说没认错吧……”
原来喊她的,不是……
那人是杳杳妈妈的学生的家长,曾经见过几次面的。
寒暄了几句,推却了吃饭的邀请,那人便离开了。
果不其然地,对上许墨染审视的目光。
“刚刚你在跟那个人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背后喊你……”
杳杳默然……
“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车祸的伤已经好了么,怎么会?”
怎么会听不见?
知道他早就有所怀疑,杳杳也不争辩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就是……”随即释然地笑道:“就是忽然听不见了啊……”
许墨染朝自己走过来,明明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压迫感,只是带来一阵温和的气息。
终究放下了自己的伞,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缓缓地朝前走去。
离外公和妈妈的墓地还有一段距离。
不时有曾经熟识妈妈和外公的人来打招呼,许墨染都微笑地予以回应。
谦和而……疏离……
“看过医生了吗,怎么没有配助听器?”
“医生说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好起来,助听器……我怕戴着就取不下来了……”
杳杳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种反应,但转念一想,这才是他应有的反应啊。
“唇语也是……?”
“是我自学的……去韩国之前,突击了一下……”杳杳赧然地笑:“虽然知道去韩国中文不一定有用,但是韩语实在有些困难……”
“那之前的不接电话……”
“我之前还能听见一些,回国之后听力下降得厉害,所以……”
“所以想要瞒着?”许墨染站定,看着她,眼中似有责备之色。
杳杳也不争辩,只是笑。
“那你爸爸知道吗?”。
点点头:“他是知道的,所以才派人去韩国逮我……“
“究竟……为什么去韩国……?”
一改之前的对答如流,杳杳迟疑了……
她的停顿似乎给了自己答案。
“你去找他了?”
彼此都知道那个“他”代表着谁,不需解释。
点点头……
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许墨染心头不禁颤抖……
看着他表情的变化,杳杳连忙解释道:“没事啦,只是我爸爸不许我去……只能……但是我在韩国也很顺利啊……”
提着东西的手微微紧了紧,手上依稀可以看见微微泛青的骨节……
“走吧……”
似乎没有什么秘密了吧,杳杳边走边想着。
许墨染就像一面镜子,而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没有秘密可以隐藏的。
外公的墓被打理得很好,没有像其他的那么荒草萋萋。
摆上老人家最喜欢的茶点,简单地拜祭了一下,许墨染便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举着手中的黑色大伞静静地矗立在墓前,娇小得几不可见。
依稀可以听见她说的话,软软的口气,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情撒娇求饶的态度。
仿佛可以看见当初老人慈爱的抚模着她的头,用宽慰的眼神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碑上的字刻得工整好看,不像城里的墓贴着照片,但是杳杳从来没有忘记过外公的样子。
那个总是把豆苗宝宝画的很好看的外公,那个无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都原谅自己的外公。
杳杳低着头絮絮地说着什么,说道过去的事情不禁红了眼眶……
看着她低着头,不难想象她此刻在哭,许墨染心中一紧。
他又何尝忘记过那个老人,那个握着自己双手请求自己照顾外孙女的老人。
终究还是对不起他。
似乎受到此时气氛的感染,一丝心疼如同投入平静的湖面的石子,在胸中慢慢扩散开来。
“杳杳……”
她听不见……
许墨染走向那个女生,缓缓地伸出手。